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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自由的本能欲望,何以釀成弒夫的反叛?

讀者的眼睛 2017-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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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故事,一本 150 頁左右的小說,得以讓我與世界拉開距離。世界此時不會因為我改變,它持續的滾沸,每一秒都有新的事件發生。我不是身處在一個被煮沸的狀態,就是靠在滾沸鍋爐世界的杯緣上,企圖擺出一個可愛的姿態,讓我預設的觀眾,看見「我很好」、「姐我很罩」的扮相。我想從這巨大的現實世界資訊集合體離線,我需要一個跳板。一本 150 頁質量俱佳的故事,真的對我有幫助。


《泰芮斯的寂愛人生》是法國小說家弗朗索瓦・莫里亞克(Francois Mauriac)所著《泰芮絲・德斯蓋魯》(Thérèse Desqueyroux)的繁體中文版,同時也是這位在 1952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爾亞克,目前在臺灣出版市場中唯一流通的一本書。


電影封面版,2013年 4 月,現在文化出版。

這本小說是一位名叫泰芮斯的女子,把自己送進牢寵裡,又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牢寵的故事。按照現今的罐頭式說法,這可以是勵志的,是指能鼓舞人心,邀人效法之的意思。然而,每個人的生命經驗是無可複制的,眾人究竟何時以為人生體驗可以成為一種 SOP 操作,又何時產生這種錯覺,以致於人們習於將「個別」生命的痛苦體驗,視為一種可以再複制、再改良的商品。故事主人翁的人生情節,一句話抹煞之示範,例如:《泰芮斯的寂愛人生》這個故事就是一女子企圖殺害丈夫,掙脫了婚姻的牢籠。這本 150 頁的小說就被終結了。殺人的動機是什麼?泰芮斯在小說裡,真的有殺害丈夫貝納嗎?婚姻就一定是牢籠?這種種問題,都可以留給賞臉的讀者去找尋自己的解釋。


作為一個尋覓與自己契合的文本之讀者,想在這裡分享給大家的是別的事,我想談更多的是──泰芮斯是怎麼把自己送進牢籠,她又如何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婚前對於丈夫的家產感動到動心,並追憶丈夫是當時不錯的委身對象,她也明白自己的身價,兩人的結合是一場非常划算且有獲利的買賣。她復再思索,當時自己的考量──急於婚嫁,追求一份終身的歸宿。她能在穩定的婚姻秩序中,找到安身之處,與自己的閨蜜結為姻親,沒有什麼理由不嫁。再三回首,倘時光倒回,她知道過往的自己,會再一次將自己送進這個秩序裡,直到她心裡的巨蟒甦醒。


打破結凍湖泊上面的薄冰,是巨幅的猛撞造成,還是命運使人來到湖上最薄脆之處?泰芮絲的婚姻裡,使她如棄屍般冰冷的時刻,發生在每個與丈夫相伴的夜晚。好友安娜的一封信,訴說著自身的熱戀,讓捧著信紙的泰芮絲,無意間瞥見自己真實的面目,苦撐一場形式上的婚姻,泰芮絲腳下的薄冰開始瓦解。


是一封信,擊碎了泰芮斯冰封的寂寞世界,讓她原有的世界逐漸消融。 圖片來源:https://goo.gl/images/S5Q8f7

泰芮斯是包法利夫人的後繼者,但不是另一個包法利夫人。泰芮斯能從自己木已成舟的命運裡,反轉地掙回自由,不過,她是從一片深沉的靜謐日常中,如蛇般靜候著獵物上門。宛如獵物的丈夫是她生命中的獻祭者,她並未打算致他於死地,而是讓世人與丈夫見識一名女子看見欲反轉人生的力道,是不顧一切的,是危險的,進一步敢於割裂家族關係,並等待家族的拒棄。最後,外人眼裡,她一無所有,被家族成員掃地出門,她心底則認為,自己比過往的自己擁有更多。


認識一個女子的下墜與上升,便是閱讀《泰芮斯的寂愛人生》的獲得,其獲得的不凡之處,在於女子對於生命的任何一刻的自我,了然承接,女子沒有將任何一刻的自我棄絕。即使她曾默許自己縱容惡性,也未見她自我鞭撻──真累啊!既然已經成為事實,又何必去探求當初暗藏的動機呢?


文學的虛構容許一切的可能,在這無窮的可能,小說家為了描繪人的真實,小說家創造了角色,成為角色的創世主,將角色的生殺大權一手掌握,這是寫實主義大家巴爾札克等締造的文學盛景。《泰芮斯的寂愛人生》的作者莫里亞克,是活絡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最後一批寫實主義旗手。他的筆法直探人類靈魂面的摹寫,此企圖不言而喻。


泰芮斯注視著丈夫的杯子,她見到丈夫將過量的藥劑滴入飲用水,當時兩人都飽受高溫的折磨而精神不集中。 2012 年的《泰芮斯的寂愛人生》是新版電影。圖片來源:Thérèse Desqueyroux – Trailer – YouTube

莫里亞克對於角色的心理描繪,近乎全知全能的角度,使得當年文壇新秀沙特頗有微詞,於是振筆批判:


沙特以存在主義哲學切入莫氏小說世界,撻閥其中以基督思維為中心的建構,藉此質疑傳統小說中約定俗成的敘述模式。莫里亞克賦予小說家全然的自由,而沙特主張的自由是人物的獨立自主。(註1)


不可諱言的是,二次世界大戰後的作家們,急欲從各種形式去重塑小說世界的新語言,以此來面對戰後的荒蕪世界。但是,仍保有舊時代氛圍的莫爾比克,一個自認為擁有小說技藝的基督信仰者,並不向「新」創造靠攏,而是往人原有的內在面向深深潛入。


莫里亞克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受獎演說裡,為自己的小說提出一番解釋:


「讀者總是要求我們,以舒服的謊言欺騙他們。然而,能夠長留在人類記憶的作品,是綜合地把握人生的戲劇,即使被暴露出難以痊釋的孤獨證據,也不退避的作品。


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不斷地注視和體會自己的命運,直到死亡。


在法國,如果發生了女人企圖毒死丈夫,或絞死愛人的事件,就有人對我說,這是適合你的題材。人們以為我是怪物的專家。但我認為我的作品裡的人物,都知道他自己有靈魂。他們不是每個人都相信神的存在。但他們都知道自己存在的一部分是惡及知道不能作惡的意識,並且朦龍地感覺到,自己是自我行為的產物,和其他人的命運相響應。」


莫爾亞克筆下的泰芮斯,並沒有只停在《泰芮斯的寂愛人生》裡,在另外的短篇小說集《潛航》(Plongée)有二篇故事以她為主角的小說,並且在《長夜盡頭》(La Fin de la nuit)向讀者呈現出泰芮斯的人生最終曲。希望未來不久之時,可以看到更多莫爾亞克的繁體中文版出版品。讓臺灣的讀者能更加認識這位在二戰期間活躍過的愛國作家,親自閱讀他筆下的故事人物,如何走出精神性的沙漠,體悟自我對其命運的造化。

 

本文作者為台中純小說精讀會負責人




註 1:見林德佑,〈一個自由,兩種表述:沙特與莫里亞克的小說論戰〉,《哲學與文化》,臺北:哲學與文化月刊,2013,40卷5期  P109-124 。

文章資訊
作者 waina (灣那)
刊登日期 2017-05-12

文章分類 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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