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時被新奇小物吸引、投 10 元拚個運氣,屢夾不中又忍不住多追加幾枚,最後還是只能帶走回憶。夾娃娃機帶來的夢想與幻滅,我們多少都曾體驗過。
地表最強臺式娃娃機
1990 年代中期,紅遍世界的日本娃娃機臺 Sega UFO Catcher 進駐臺灣,而臺灣業者也很快研發出獨特的自創機臺,將二爪改為抓力更強的三爪,按鈕改為自由操縱的搖桿,降低取物難度、增加操作樂趣。臺式機種迅速占領了國內市場並外銷全球,娃娃機在臺灣的奇幻之旅就此展開。
由於以小博大的特性,早年娃娃機常被視為賭博機臺取締;1996 年後政府將其歸類為「電子遊戲機」,依法只能放在擁有證照的電子遊戲場。後來,經過業者的串聯爭取,娃娃機搖身變為「二代選物販賣機」,只要設定保證夾取金額,就可以在任何地方設置,因此成為臺灣獨特的街頭文化。
和夾娃娃機的一期一會
「這臺做騙的。」擁有一間娃娃機店的場主陳雷哥,在路邊機臺小試身手,白花 100 元後瀟灑拋下這句話。
陳雷當然不是本名。管理娃娃機的臺主常在背板上留下稱謂和電話,以供夾客有問題時聯絡。他的「娃娃機藝名」之一,是隨意取自喜愛的臺語老歌手,另還有一個以「輸錢」諧音取名的「蘇墘」。這種漫無邊際的黑色幽默,展現出業界的草根調性。
今年 30 歲的陳雷哥總是穿拖鞋和短褲,說話有點周星馳風格的無厘頭。生在人人大學畢業生的年代,他卻大一就決定離開學校。短暫嘗試過許多工作,直到 25 歲接觸傳統市場,才發現自己有做生意的長處,也開始累積起本金。
「我剛接觸娃娃機是 2017 年 7、8 月夏天,那時娃娃機已經開始流行了。2017 年底開店,那時兌換用的 10 元硬幣已經要用搶的。」陳雷哥不做市場後,碰上娃娃機正在崛起,本來只是跟著朋友去隨意看看,誰知道越了解這行,越覺得可行,便回到老家新店開了一間。店址選在最熱鬧的三民路上,總共 40 臺機器,生意火熱到同業都不敢置信;一年後搬到臺北市文山區的辛亥路,也有過一段精彩日子。
「客人會自己主動去找娃娃機店,不需要開在很多人的地方,可以節省租金。」他解說選擇現址的理由。
這間店外頭連招牌都沒做,只掛了紅布條。店內就是一般的標配:常見的「財神爺」機種、三臺大型的「巨無霸」、一臺兌幣機和多架方便臺主管理的監視器、一張方便群聚聊天的桌子。室內菸酒不禁,是個無拘無束的空間。
下班後要幹嘛?去打臺啊
去年 7 月認識陳雷哥時,辛亥路店面還正熱鬧。許多住附近的臺主、場主、夾客,每到夜晚就窩在這裡打臺和聊天。
近來不少人認定,娃娃機相關人士都是三教九流,但夾客其實多數是上班族,在投幣、下爪、歡呼和咒罵中消磨下班時光;更有人是迷上後夾了太多東西,乾脆租一臺來出清。
這間店的臺主本業各不相同,有建商、通訊行業務、卡車司機,還有賣蔥油餅的,從 20 歲大學生到退休熟齡都有。大部分和陳雷哥一樣是景美或新店在地人,騎車在路上還會不時相遇。熟客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人稱「教授」的和藹阿伯。他是位時常上電視受訪的經濟學專家,下班固定來這兒報到,還會帶來一整串老派冷笑話。
每個臺主來到店裡,處理好自己的臺子,看看別人搞什麼新花樣、評論一番,然後不免試試身手,其他人則在後面圍觀,跟著吆喝「出貨」。太過簡單的容易被清臺,困難的則激起高手的挑戰慾,這時錢已不是重點,即使投到保夾也得一決勝負,為出貨猛拍機臺的場面也屢見不鮮。
在工業社會,「下班後要幹嘛」是每個人的課題。有些人選擇泡在娃娃機店,組成一段期間長短不定的緊密圈子,對他們而言這是生計、也是生活,明爭暗鬥卻也互相作伴。
「他怕出貨啦。」
許多網路文章將娃娃機店形容得險路勿近。陳雷哥思索一下說,有些人不用心,或者實在沒有掌握市場的天分,這樣的人來來去去、流動率高,長久留下的約一半,都是有賺的。
夾客追求新鮮,娃娃機檯面永遠在推陳出新。架設檯面除了萬用的塑膠束帶、PP 板,還有寶特瓶、鉛筆這類就地取材的物品。經過巧手臺主的精心配置,加上爪子角度、爪力、物品擺位的調整,構築成一道吸引人的命題,誘惑玩家投錢去解謎。
陳雷哥曾向我說明做檯面的藝術──要做得「視覺上」容易出貨,夾起後掉落位置要讓人忍不住再投幣。有些臺主很怕出貨、難度調太高,那種幾乎不可能出貨的機臺,他們說是「做騙的」,客人投一兩次幣就不想玩了,也會影響店家名聲。
「『他怕出貨啦』,每個人都不願意被這樣講。」他笑著丟出業內的哏,「怕出貨的臺主,自己都不會承認。」
好玩最重要
陳雷哥習慣在清靜的夜晚工作,先去辛亥路店裡看看,接著帶一把電動螺絲起子,開車去「跑臺」,新店、中和、土城、樹林、新莊,巡一遍他在各地零租的臺子,收幣、補貨、修機臺,和其他臺主、場主寒暄與分享情報。
不過,他從去年 6 月起已逐步退掉外面租的機臺,最近更將店面縮減,打算另找頭路。「剛開始也是覺得好玩,賺得不夠多時,不想做的念頭就漸漸變強,一方面也膩了。」
「我認為一間娃娃機店有它的壽命曲線,即使能再延續,也會大不如前。健康的狀態,是商品大家夾完都有了;不健康的狀態,是消費者被騙完就不會再被騙。」
「這個體制本身是不健康的,娃娃機創造的價值養不活那麼多人。」陳雷哥抽著菸說,「現在開店還是會賺,但經歷過好做的那幾年,就覺得很失落。」
某次閒聊間陳雷哥提到,他和朋友曾無聊買了大富翁來玩,玩膩了包一包丟進臺子裡,第二天就被夾走了。「娃娃機好玩就在這裡,什麼東西丟進去都有人夾。」
我好奇問,那形狀夾得到嗎?「可以,他們就是能想辦法把它夾出來。」他不假思索回答。
我想到有人說做娃娃機都是投機分子和賭徒,這也許是對的。但在某些時候,他們的背影會透出一種想贏過他人的、近乎純淨的「玩心」。如果不再好玩了,就是收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