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紀的捷克歷經多次巨大歷史轉折,都與其左鄰右舍的強國及所處的地緣政治密切相關。捷克發生的多次「佔屋」運動,亦與上述情勢緊密扣連。
1918 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雖然從奧匈帝國獨立,但 1938 年的慕尼黑協定中,捷克被迫讓出蘇德臺地(Sudetenland),種下捷克與德國對於爭奪蘇德臺地的不解之仇。不過,隨著二戰結束、蘇德臺地的歸還,捷克總統貝奈斯卻選擇將此地近三百萬的德裔人口驅趕出境,數以萬計的住宅被騰出來,引發了捷克第一波前往蘇德臺地的「佔屋」運動。
在 1948 年至 1989 年,捷克共產統治時期的蘇聯式社會主義思維之下,訴求「人人有屋住」,認為居住權是社會正義的實質內涵;但實際上 1948 年的住屋政策與 1945 年處置蘇德臺地的住屋手段是一樣的,都是政府由上而下的強制作為。而 1945 年離開蘇德臺地的德國後裔,日後一直處心積慮向捷克政府索回財產,但捷克政府態度十分強硬,認為收回蘇德臺地德裔的財產是歷史正義。
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
1989 年捷克絲絨革命,共產政權倒臺,捷克回復資本主義式的民主政權,彼時社會首先面臨到的是住屋返還問題。不同於社會主義的居住權思維,1989 年之後,捷克政府處理了大量共產時期被沒收的房產,只要能提供原來房屋的產權證明,國家都會返還其權利。
住屋的所有權從國家回歸到私有,共產社會主義思維看似被民主資本主義理念取代,但其實是政府財政的困窘,已無力負擔私有化後大量公有財產的維護。共產時期的社會機構深入人民的日常生活,人民經常被動員參與各式活動,也因此當這些人過往能以低廉成本享有的社會生活,被資本主義的自由經濟與使用者付費概念替換後招致的不滿,也可想而知。時至今日,捷克共產黨仍經常能以高票進入國會,某種程度也代表捷克人民懷念過去的生活方式。
新佔屋運動的興起
絲絨革命至今已歷 30 年,經濟自由化與政治民主化已然成為社會的主流思維,而同時公民社會的深化,更強化了這種自由民主理念。公民社會之內涵,與由上而下的共產社會迥然不同,不過,近年來在布拉格的一起佔屋運動中,卻引起了社會各種思維的爭辯。
有別於先前的「佔屋」是由國家發動的國族主義或國際主義的展現,這起佔屋運動,顯示了由下而上的公民社會力量的崛起,但同時又彷彿回到過去共產社會對弱勢族群的關懷,因而引發了大量社會關注與討論。
一群捷克佔屋運動者(squatters)在 2014 年 11 月底於布拉格三區的濟芝科夫(Zizkov)佔據了一處空屋,此處為前國有肺部治療診所,在 2009 年荒廢棄置。之後屋內不斷遭受入侵與破壞,滿地垃圾與毒品注射器,儼然是犯罪的溫床,危及在地治安。這群佔屋運動者自發清掃了空屋,取名為 Klinika(即捷克文的「診所」)。他們將這裡定位為文化與社會自治中心,提供許多免費的文化與教育活動。屋內另設有咖啡屋及圖書館,提供語言課程、舉辦許多研習營及講座等。
佔屋運動的衝突與爭議
不久之後,當國家財產管理局得知空屋被佔後,即令 Klinika 離開;協商後,以簽訂租約的方式取得暫時使用權。不過卻又傳出國家財產管理局要處置這棟空屋的消息,2016 年 2 月引發兩千多人上街遊行支持 Klinika,但 Klinika 在 3 月初還是被勒令強制關閉數星期,布拉格法院隨後更下令該「診所」不能有作為保健之外的其他用途。
該年 10 月,國家財產管理局將這棟「空屋」賣給鐵路局後,Klinika 仍堅持他們 7 月重新開張後的決議,持續「非法」佔用這棟「空屋」,做為文化與社會自治中心使用。2019 年 1 月初,政府部門下定決心要驅離佔屋運動者,但未果,雙方的衝突仍在持續中。
約一百萬人口的布拉格,空屋大概有七千多間,有許多是國家無法照管之下所閒置的空屋。捷克佔屋運動者佔據了位於三區的這間診所空屋,進行社會主義式改造,獲得在地社會的正面支持與認同,質疑鐵路局介入購買的聲音也從未減少。
由於這樁布拉格佔屋運動鬧得沸沸揚揚,引發各政黨間的不同看法,期間也有人主張以布拉格四區另一處空屋來替換 Klinika,但不為佔屋者接受,原因或許是濟芝科夫區域的居民主要以中下階層為主,當然包括不少吉普賽人及外來移民,布拉格三區雖比四區更接近市中心,但居住環境未必較好,Klinika 在此處設置文化與社會自治中心,提供的社會服務正符合在地需求。
同情社會弱勢及外來移民的做法,也曾導致 2016 年歐洲難民潮下的新納粹份子挑釁,不過,Klinika 最大的挑戰者還是國家。自從佔屋運動開始,國家的反對聲音及強迫他們離開的暴力層出不窮,甚至傳出因認為警察執行不力,行政法院執行官乾脆雇用民間保全來強制執行還屋命令。
回顧捷克的幾次佔屋運動,恰好說明了捷克社會思維的變遷。從國族主義、國際主義到資本主義的歷史分期,居住權這個概念總是被鑲嵌在社會框架之下,居住正義的社會思維亦隨著社會時代的變化而改變。
當布拉格從社會主義中心轉變為資本主義中心,共產時期人人有屋住的社會福利,演變為後來年輕人望屋興嘆的窘境,1989 年後成長的新世代佔屋者,也正在思考屬於他們的時代精神。共產社會的問題已昭然若揭,但資本社會的問題有比較少嗎?
布拉格三區對 Klinika 的需求,正說明了國家的失能。捷克佔屋者展示了公民社會的草根力量,而絲絨革命的發生,同樣也是這種由下而上的力量推翻共產政權,是當今執政者需要引以為戒的。
(本文作者為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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