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裡尋知音
不管是小牢騷或是大悲哀,人常是藉著歌曲來抒發,而我們都算是近現代臺灣島上的子民,面臨的社會困境有所不同,牢騷與悲哀卻有其「近現代結構」,於是唱的歌自然就特別有共鳴。基於如此,臺灣本土歌曲的內容特別可以做為分析臺灣人性格與習性的參考。
這次,我們來談談歌曲中的臺灣男人的陰鬱性格。從流行歌詞的情節可以發現,臺灣男人的生活壓力來源,概略可分作「情傷」、「想家」、「工作狀況」還有「家庭問題」四類,本文僅能就情傷的部分稍做分析,看看百年來臺灣男人的情傷痛史。
情傷階段一:變心的女友
愛情失落的男性歌,初生於 1938 年,崛起於 1950 年代, 1980 至 90 年代之間更是大量迸發。依其概略情節,又能簡單分作三種型態:
二、拋棄女性的
三、因環境被迫分手的
無庸置疑的,第一種—「變了心的女友」是最可惡的,也最讓人「可歌可泣」。關於此主題的歌曲,早期代表作有〈舊情綿綿〉(洪一峰唱,1960):
這首歌可說是此後被拋棄男性歌曲的標準劇情: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造就一個被拋棄的男人,悲哀的男人想逼自己不去想,卻越是難以擺脫。男人是怎麼走過來的:「男子立誓甘願看破來避走 舊情綿綿猶原對妳情意厚」為了擺脫心底的糾纏,他離開了,時過境遷,在他鄉仍不斷想起傷心地,懷抱那無法擺脫的哀傷。
情傷階段二:苦痛的回憶
在臺語歌壇,這樣修辭與情節的歌曲多如繁星,有首〈相思雨〉(洪榮宏唱,1981)副歌是這樣唱的:
啊~~恰想也是妳
啊~~毋願放抹記
無聊落雨暝
雨水落抹離
阮只有點著菸
一支又一支
加上雨水的攪和,心情更糟了,只能不斷地抽菸、排解憂愁。至於「昔日談戀的港邊」,不僅有著浪漫的海景,更是分離的象徵,可說是哀傷歌曲的固定場景,羅時峰的〈港邊甘是男性傷心的所在〉(1989),陳雷的〈碼頭酒〉(1992):
孤單飲酒坐吧臺
茫茫擱茫已經醉三擺
等等啊等怎樣妳無來
時序再往後「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浪人情歌)(1994)這樣的掙扎困境,「只是心中的枷鎖該如何才能解脫」(挪威的森林)(1996)這樣的疑問,「飛在空中的小雨」(1998)這樣的場景,從洪一峰、洪榮宏、羅時峰、陳雷、伍佰,臺語唱到國語又唱回臺語,同樣的情調、依樣的感傷,當情傷回憶來襲的時候,同樣都找不到出路。
情傷階段三:借酒澆愁
憶起舊情的苦悶,喝酒最為常見的抒發方式。「別人捧杯 爽快塊合歡 阮捧酒杯 悽慘又失戀」(〈悲戀的酒杯〉,1939)「賭強斟了一杯酒 千杯嘛抹解憂愁」(洪榮宏,〈恰想也是妳一人〉,1984)「苦酒啊苦酒 雄雄甲飲落去 醉了後 醉了後 才知已分開」(金門王〈苦酒〉,1997)。怎麼喝都喝不完、也喝不死,另外當然有抽菸、暗自流淚等等,唱這些歌曲來紓壓發洩,更是自我療癒的良方。
情傷階段四:重新振作
真正要排解情傷,無非是要離開、並且努力的工作、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男性的復仇〉(洪德成編,1950年左右)這首歌,就用精采的故事啟發了無數的臺灣男人。一個三年前被「阿桃」拋棄的可憐男人「明華」回來了,他體面地穿著西裝、化名「林清華」來到酒場,跟「錦秀,不是是阿桃」大方帥氣地說:
甩下一皮箱的錢,就這麼走了。
帥氣的清華,後來有一首〈男性的力量〉(洪榮宏唱,1986)就像在讚頌他一樣唱說:「愛情的力量 小卒仔有時也會變英雄」結論就是「忍著痛苦在心中 提出勇氣擱再衝」合音天使還要繼續「衝衝衝」,一直衝下去,直到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就是最好的療傷,更是最好的報復。
從挫折中見證成長,可說是古早臺灣男人情傷歌曲的標準型態,相對而言,近代男人情傷的歌曲幾乎不再闡述這樣的故事。我想,與其說是現代男人變軟弱了,不如說是近代的社會環境,沒法提供臺灣男人如同「林清華」(不,明華)那樣三年便能翻身的復仇機會。
在「魯蛇」遍地、苦無翻身機會的 21 世紀社會情勢下,臺灣男人雖然仍帶點自以為是,仍會故作堅強,卻只能卑微、怯弱地暗問「是不是妳 偶爾會想起我?」然後自欺欺人地吶喊「我的生命中不曾有妳!」只怕,真是再也玩不出什麼新把戲囉。
(作者為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助理研究員)
※ 本文原載於《Watch Taiwan觀・臺灣》第25期,頁4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