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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留下了什麼?三位日本知識人的跨世代對談

201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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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留下了什麼》(『戦争が遺したもの』)

如果你對糾纏著東亞局勢的日本戰爭責任問題感興趣的話,你應該要認識這個人──鶴見俊輔 (1922-2015) ;除了認識這個人,還想感受日本戰後時代氣氛的話,你可以讀這本書。在鶴見甫過世的現在(鶴見於 2015 年 7 月過世),此書讀來更饒具意義。
 
鶴見俊輔是日本戰後一流的思想人物,哈佛大學畢業,出身名門。父親鶴見佑輔是政治家,也許你不認識,但他的外祖父後藤新平,你應該就認識了。
 
他們一家都頗有成就:姐姐和子是社會學家,堂弟良行是亞洲研究學者。台灣曾翻譯他的《戰爭時期日本精神史 (1931-45) 》,對戰爭時期日本知識分子特別是左派人士,放棄自己原有理念,反過頭來支持戰爭的「轉向」行為,有精闢的見解。
 
這本訪談錄是一本獨特的訪談錄。此為鶴見晚年八十餘歲時 (2004) 進行的訪談工作,有種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的氛圍;鶴見本身就是反思、批判聞名的人物,頗具自省能力;出身名門又有各種人生遍歷,被捕入獄、被徵召從軍、創辦雜誌、在大學任教、參與社會運動,見多識廣,與許多同時代日本第一流的知識人、政治家皆有往來或是獨到的認識。
 
在他眼中,強行通過美日安保條約首相岸信介則是「專演壞人的明星」,就是因為他才有 1960 年那麼大規模的反安保示威運動;戰後日本思想界的第一人丸山真男是個看似慎重,但其實是克制內心狂氣之人;覺得三島由紀夫是個不錯的傢伙:「他以自殺證明了自己並不只是個想要出風頭的人」。在書中看到的是一群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被一些頭銜光環環繞的人。


活著回來的男人:一個普通日本兵的二戰及戰後生命史
活著回來的男人:一個普通日本兵的二戰及戰後生命史

與談者上野千鶴子、小熊英二,也是目前日本相當活躍的知識分子,上野是性別研究、小熊則是近代日本思想的一流學者,批判力強。上野著作的中文翻譯《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於今年 (2015)  7 月出版,小熊的《活著回來的男人:一個普通日本兵的二戰及戰後生命史》則於 9 月出版。
 
上野小鶴見二十餘歲(上野 1948 年生),小熊又小上野十餘歲(小熊 1962 年生),有性別、世代的差異,有不同與共同的思考模式。三人對談,宛如武俠小說中的高手交鋒,讀來相當痛快。有了他們,這本書才能成為真正意義的訪談錄,有訪也有談,而且最重要的是談,談話。而且可能是出自曾擔任編輯小熊英二的巧思,正式訪談後聚餐的雜談也被收錄進來,相當符合日本人真正的心靈交流是在會後聚餐上的交流模式,而且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自在感。
 
讀完便發現鶴見思想的原點是他的父母,一種矛盾,一方面反抗、一方面卻又接受。母親過於嚴厲近乎病態的管教模式,使他一生一直在反抗主流世界的價值觀,但又接受「我是個壞人」的自我否定態度。父親戰前曾是日本自由主義的代表性人物,卻又在戰爭時期支持戰爭的行為,便是他「轉向」研究的起點。
 
一流的學者並不是天生就與眾不同,他與我們一樣,也許有著同樣的困惑與痛苦,只是他還是有著某些獨特的機緣、才能或足夠的努力,而能去分析或探究這些困惑與痛苦的根底緣由。這本書充滿了「人」的味道,是真誠的人,是認真反省、探索的人,這也是這本書吸引人的地方。

 

(作者為國立武陵高中歷史科教師)
 

書摘

「是的。要是東京帝大第一名畢業,基本上就能當上次官或者大臣。不過我父親這個人氣量小,他會講自己是一高(按:第一高等學校,今東大教養學部。高等學校是舊制日本教育的特殊產物,可以理解為大一二不分系的程度,而且是菁英學校,一高是高等學校中最好的一個,是菁英中的菁英)第一名畢業的,但「高文」(按:高等文官考試)是第二名他就不說。
 
我父親原本就是靠學習上去的。他家境貧寒,拼命學習,一直拿到了一高的第一名。後來就跟後藤新平的女兒結了婚。因為是這樣靠學習去拿第一名的人,所以除了拿第一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追求了。就是這種有「第一病」的知識份子當了政治家、官僚,運作著日本。
 
如果說明治時代是日本近代的開始,所謂知識分子就是在那以後得到了特權地位。在我看來,同一時期在英國、美國、俄國、德國等都沒有向近代日本那樣的知識分子特權地位。那些國家的知識分子都不是能掌控權力的人,而是像契訶夫的《櫻桃園》裡寫的永不畢業的大學生一樣的存在。
 
但在明治以後的日本,知識分子就是那些習得歐美知識體系的人們,他們要擔任指導者實現國家的現代化,他們都畢業於一高和東京帝大,這就是當時形成的模式。基於這種認同而著意大量培養人才,就形成了這樣的結構:通過考試進入那些學校、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把歐美知識講的頭頭是道、然後登堂入室掌握權力。
 
這樣一來,大家都想著去當知識分子吧、考試的時候寫上標準答案吧。所以在自由主義流行的時候就寫上自由主義的標準答案、軍國主義流行的時候就寫上軍國主義的標準答案,都是這樣的人們成了領導者。我從戰爭中學到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知識分子有多麼的卑劣。(頁 5 )」
 
「《共同幻想論》(按:吉本隆明的代表作,強調國家的虛構性;吉本隆明,日本 1960 年代的代表性思想家,作家吉本芭娜娜的父親)在全共鬥(按:全學共鬥會議,1968年學運的主角; 1968 年學運,也就是村上春樹小說《挪威的森林》的背景時代)中很有人氣,我覺得很可以理解,但也覺得有點頭疼。
 
比如,全共鬥運動的時候我在同志社大學,他們在學校裡加了個很大的佈告版,寫著「拋棄幻想的大學讓金子般的我們把握真正的學問」什麼的。在我看來,這完全是不知所謂的幻想。是覺得「真正的學問」在大學裡嗎?首先你們這些學生有那麼用功學習嗎?(頁 215 )」
 
「……他(按:丸山真男)一寫東西就會非常慎重,會很克制。但是就像昨天所說的,他內心裡是個克制狂逸之氣的人。所以對藤田呀、橋川呀(按:藤田省三、橋川文三,兩人皆為丸山弟子,思想史家)這樣有瘋子氣質的傢伙就會有意保持距離。
 
丸山也覺得我是瘋子。就是因為我恰巧不是他的學生,所以才不會落得被逐出師門的下場(笑)。當然他沒直接跟我說過「你真的是個瘋子」什麼的。但我在「60 年安保」之後結婚的時候,他對我的妻子說:「這下他也就不會再說因為寫不出稿要放火燒我家了吧」(笑)。……(頁 218 )」


中譯本:鶴見俊輔、上野千鶴子、小熊英二著‧邱靜譯,《戰爭留下了什麼──戰後一代的鶴見俊輔訪談》,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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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陳榮聲
刊登日期 2015-09-23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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