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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典藏:一項高度專業的文物保存工作

蘇峯楠 2016-03-15

數位典藏(digital archive)的意思,是指將現實環境當中的實體(如各類有形物件)或者非實體(如聲音、影像)的資料,以數位化的技術,轉換為數位格式資料,予以長久保存與應用。


現實中的物件,可能會逐漸劣化、損壞,甚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如果儲存成數位檔案,不僅儲存便利、流傳方便,更可以一直保持影像的品質。這可以說是在無情的時空洪流中,能夠幫人們留住往昔線索的一項技術吧。


數位典藏,要做哪些基本動作?

依照文物種類與形式的不同,數位典藏會採取不同的方式來處理。在這裡,我們暫時舉一個現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東西——檔案卷宗,也就是紙質文物,來說一下數位典藏工作的大致內容吧。


首先,紙質文物送來了,要先進行評估保存狀況、編目造冊、記錄各項基本資訊、丈量尺寸、編碼命名、局部清潔等等各種基礎的前置作業。如果文物的保存狀況非常不好,可能得要先緊急加固或修護。


有了比較好的狀況之後,文物就開始製作數位影像。要用哪一種掃描器、相機、相關器材,會依照物件的種類、質地、尺寸大小,而有不同的選擇,但相同的是都採用高階圖檔,並且選用非破壞性壓縮的 TIFF 格式儲存檔案。圖檔的解析度,至少要到達印刷輸出基本需求的 300dpi 以上規格。


有了數位影像,就要接著進行影像的校對與確認、色彩校正管理、畫面裁切或接圖、資料儲存等作業。為了有效管理檔案,也要進行資料分類、描述與撰寫各種欄位的後設詮釋資料(metadata)、轉入資料庫等工作。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投入充分的人力及時間,以專業設備與細緻技術,力求文物保存與發揮後續應用的積極目標。


其中,一部份的 metadata,還需要詳細的史料解讀與研究作為支撐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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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數位影像中,文物旁邊要放置色卡,與文物一同入鏡。因為拍攝環境的色溫不同,圖檔可能會與文物原件的顏色有差距,導致失真,這時就得靠圖中色卡與色彩校正軟體進行修正,以拉近影像與實物的色彩距離,未來製作文物複製品或其他應用輸出時,也能讓圖像更加精確。(本圖為國立臺灣博物館藏「鄭成功畫像」數位圖檔)

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做研究?

可能有人會問:把文物掃描成圖檔,不就已經叫做數位化了嗎,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做研究呢?


通常,在檔案卷宗的紙上,會有各種文字或圖像的記載。另外,也有很多其他資訊並不在紙上的文字,像是它的來源、歷史緣由、入藏時間地點、相關人事物等等。為了管理文物、以及文物的歷史,這些零零總總的訊息,也都必須要整理起來。


首先,紙上的文字要輸入到電腦,這是屬於文字部分的數位典藏。在這過程裡,除了單純的打字,往往還需要辨識文字,特別是那種龍飛鳳舞的手寫字。如果沒有專業且充足的經驗,很多字可能看半天還看不太出來;甚至會誤認字體,造成日後搞錯事件與對象,張飛打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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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認文字,往往是解讀史料所遇到眾多挑戰的其中之一。這是一張清代臺灣衙門公文的左下角,看得出上面的墨筆書法寫了什麼字嗎?分別是「二」跟「初一」,代表這張公文是受文者在二月初一日收到的。底下還有小字,其中一個也是「初一」,還有一串奇怪的符號,那是蘇州碼數字,代表「1204」,底部還蓋了個「內號」印章,代表初一的時候,這張公文被登記在衙門的公文收發簿上,編號第 1204 號。光是這個小角落,就涉及了手寫字與篆字辨認、時間線索整理,以及文書格式學的解讀。(筆者拍攝)

而史料內容的整理與各項描述詮釋,則是需要細緻的解讀與研究來支持。這就仰賴於集結具有學術能力的學者專家,一起組成解讀團隊,共同觀察史料,校勘文字,援引其他文獻史料輔助,詳實地逐字逐句判讀、解釋與考證,也彼此討論與確認。


初步的解讀成果,就是這樣誕生了。它除了可以回饋給文物典藏系統,補充裡面的 metadata,也是未來史料編輯出版的主要內容。而出版的成果,也只是讓史料正式面對大眾的開端。大家真正的研究,才正要從這裡展開。


這段整理與解讀過程,雖然相當耗費時間精力,但它不僅能夠為史料建立起嚴謹的基礎資訊,也能便利未來進一步的研究與利用,是讓一堆原本零散的史料可整理化、可讀化、可應用化的重要基礎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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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典型的史料整理與解讀工作,包含文件名稱與時間、原件掃描影像、經過辨識與繕打的原文、集結解讀團隊之力所完成的研究與校注,以及展現給大眾的編輯出版成果。 *書影:許雪姬主編,《保密局二二八史料彙編(二)》(臺北:中研院臺史所,2016)。(筆者拍攝)

我只想要文件上的字,可不可以先掃圖?讓我掃完,原件就隨便嘍

首先,物件的本身,以及它的任何大大小小線索,都是真實的歷史結果。如果只顧著要文字,反而把原件的安全當成次要,不就殺雞取卵、倒果為因了嗎。


文物的原件,可能還存藏著我們看不到、數位影像也無法記錄到的線索,隨時會帶給我們驚喜。例如,國立臺灣博物館典藏的臺灣民主國國旗,長久以來,大家都只知道旗子上畫了一隻睜著圓圓瞳孔大眼的老虎。可是,在 2011 年原件的修護工作中,意外發現在旗子的背面,竟然還藏著另一隻大家都沒看過的老虎,牠的瞳孔是細的。這代表了國旗兩面的老虎,原來有分別代表日、夜狀態的精心設計。如果沒有原件,即便已擁有數位圖檔,也是無法有這樣的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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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博物館藏「臺灣民主國國旗」,左邊的「夜虎」是近年新發現的。這是館方與悠遊卡公司合作,在 2016 年推出的紀念套卡,同時使用了兩隻老虎的圖。圖片來源:國立臺灣博物館網站

看原件是真實接觸歷史。不過,文物是很敏感的,時間風霜不斷摧殘它們,但又得滿足人們欣賞、查詢、翻閱的需求。這個時候,數位典藏所製作的圖檔,就可以代替原件,讓大家查詢研究了。


雖說如此,數位典藏是個大工程。整個流程跑過一次,對年代久遠的古文物而言,也是一個大折騰呢。


檔案卷宗有成疊成冊收藏的特性。試著想想看,如果我們這次自己把成疊成冊的東西翻完、掃描完、摺完、壓完,才把文物送給下一位,這整個過程,又得要重新再來一次了。而且,若有些文物狀況本來就不太好,質地脆弱,可禁不起這一次次反覆折騰的;更不用說,檔案卷宗所記載的文字量是很高的,一個不小心,幾片寫了字的碎片因此飛掉了,可能連翻閱的人都不會注意到的。這種不可逆的損害一旦造成,即便日後再送做數位典藏,也彌補不回來。


減少對文物的干擾次數,是保存文物的法則之一。能夠畢其功於一役,甚至是最完善的一役的話,是儘量降低文物傷害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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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能候高溫潮濕,紙質文物容易因環境因素產生劣化現象。這時如果再反覆翻閱,敏感的文物無法再承受外力影響,可能造成本體脫落、毀損,甚至波及上面的文字記載。(筆者拍攝)

但這樣拖慢速度,沒問題嗎?說好的轉型正義呢?

轉型正義,矛頭並不是指向文物的徵集、典藏跟研究工作,而是國家對於檔案開放的限制。那才是現在大部分民眾對檔案文物管理有所疑慮的源頭所在。


我們要做的,除了要嚴密監督政府部門對於檔案的後續處理流程,更重要的,是要持續關注政治檔案的鬆綁、調閱限制的放寬、《檔案法》的修正等等促進國家檔案開放化的改革,並且支持高等級的長期研究計畫,以有效整合研究人力跟資源,一起運用專業技術,處理數量非常龐大的檔案。


如果根源的問題沒有解決,未來類似的情況還是會繼續發生。問題解決了,就可以讓全體大眾都能夠順利透過更多歷史文獻與關鍵資訊,合理地、真切地關懷歷史,了解過往。


所以,該怎麼做才是好的呢?

簡單來說,「讓專業的來」。文物的數位典藏,還是交給專業的設備、環境與團隊來處理,能夠降低文物損傷的風險,兼顧文物保存與整理的品質。


數位典藏是一道既專業又複雜的工程,而且每一個環節又有不同領域的專精之處,要以一本書的規格來講,也不誇張。這篇文章只能介紹數位典藏的大致情形,無法交代完整的流程。


但可以確定的是,數位典藏其實是一項高度專業、配套整合、也需要付出高成本的工作。如果只是攝影掃描、把影像圖檔儲存電腦,實在無法叫做數位典藏。


而在一般設備、環境與人力下處理大量文物資料,如果因為隨意徵求沒有相關經驗的人士,並且有不當翻閱、重壓原件、打亂文件排序之虞,繼而造成原件損傷或失去原樣的話,這反而是文物保存上的反效果了。


數位典藏是值得我們認識的。若一般民眾對於數位典藏有問題,或許可以洽詢博物館或相關單位,聽取專業建議,並思考與學習珍藏自家的文物。


 
註:這篇文章是以 2016 年 3 月 11 日發表於《蘋果日報》論壇的文章〈數位典藏比你想像的還要專業多了〉改寫增補而成。
文章資訊
作者 蘇峯楠
刊登日期 2016-03-15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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