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跑馬場開放華人入場以來,不論是觀看或下注均移到了場內,特別是「獨贏」和「位置」的賭法,需要入場才能下注。這對好談「馬經」的「馬迷」來說,固然是樂事一樁,但對那些對於賽馬毫無興趣、只想一試手氣的人來說,不免就有些不便了。但令人驚訝的是,這些人很快就找到場外下注的辦法,就是購買事先發行的馬票──香賓票。
因為歐戰爆發而發行的賽馬彩券
這是一種針對每季最後總冠軍賽發行的馬票,性質類似彩券,賭金由贏家獨得,而且獎金高度集中。雖然它中獎的機率極微,但一旦中獎,便是一筆橫財,所以後來演變成華人場外下注的首選。
其實跑馬總會早在 1901 年便引入這種賭法,只是它的性質太過接近彩券,恐引起租界當局反感,故一直遮遮掩掩,甚至一度禁止。誰知後來歐戰爆發,為了募款支援戰事,跑馬總會不得不改弦易轍,重啟停止數年的「香賓票」,一方面,將場方抽成比例由一成提高到兩成;另一方面,在賽前數月就開放給會員認購,好讓大家有時間向非會員推銷,後來發行量漸增之後,又默許賣給租界華人。
具體做法如下:賽季開始前數月,先開放香賓票供會員認購,每張 10 元,上面依序印有一組號碼,如「10001」、「10002」……等,號碼不能挑選,大家自憑運氣。這種賭法有兩層篩選機制,第一層就是要看所買的香賓票能否進入決賽,也就是說決賽當天,馬會將會搖出與馬匹相對應的票號。例如,若有三十匹馬符合決賽資格,便搖出三十組號碼,像是「華倫飛」(Warrenfield)是「49668」號、「富而好施」(Full House)是「13899」號……依此類推。如果所買的香賓票號名列搖出的號碼當中,便可以進入下一階段,也就是看馬票所代表的馬是否勝出。譬如,如果「華倫飛」在決賽中跑第一,該票持有人便中頭獎。獎金的計算方法是:全部賣出的票款,扣除跑馬總會兩成的手續費,和一成給搖出號碼但最後沒得名的人作為小彩,餘下數目的七成為頭獎、二成為貳獎、一成為參獎。
由於香賓票的獎金高度集中,只有比賽當天才搖出票號,所以每當搖號時,跑馬廳內萬頭攢動,人人緊張地手持票號與看板上的號碼比對。若是自己買的號碼幸運地名列其中,固然讓人興奮不已,但更重要的是,所持的票號是否真為大家看好的熱門馬。要是冷門馬,下注者自然灰心,覺得自己與大獎已無緣;反之,要是熱門馬,也不免患得患失,擔心馬真正上場時可能表現失常。所以說,一張馬票帶來無窮的希望,也帶來無窮的失望。
香賓票的獎金雖然高度集中,但實際獎金的多寡,取決於發行的數量。在歐戰前,最高僅五、六千張,頭獎亦不過三、四萬元。但經過跑馬總會的改造,還有會員的努力推銷,1919 年秋賽,共賣出一萬八千餘張,頭獎獎金也來到九萬四千多元。由於華人購買者眾,到了 1923 年,跑馬總會進而將大香賓票分為 A 字與 B 字兩種:A字固定發行五萬張,頭獎為 224,000 元;B字的發行量也在三、四萬張之間,頭獎獎金多則二十萬,少則也有十三萬。以香賓票一張 10 元論,其賠率多達二萬多倍。滬上獎券雖多,但獎金數額之巨,實屬跑馬大香賓第一。加上跑馬總會在上海歷史悠久、聲譽卓著,獎金向來十足付現,從不拖延,莊家背景之硬,難有其他機構可望其項背,遂大幅加強了滬上華人購買的意願。
香賓票一如市面上的其他獎券,得獎與否全憑運氣,既不需要分析馬匹的狀況,也不需要了解騎師的能力,對於喜好鬥智的馬迷來說固然缺乏趣味,但正因為不用動腦筋、不需任何賽馬知識,加上獎金高度集中,可以花小錢贏大錢,反而成為場外下注者的最愛。
香賓票的發行很快引起華人的興趣。由於華人必須透過跑馬總會會員才能購得,所以最初僅有在洋人家工作的華人,才有機會一試手氣,但進入 1920 年代以後,有門路的人可以在賽前向會員或會員的朋友轉購;沒有門路的人,也可以在賽季開始後入場購買,因此逐漸出現由中產華人獨力購買的情況。跑馬總會為了配合工部局不得公開發售的禁令,對購買資格的限制時緊時鬆,但大體上處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狀況。譬如,1922 年春賽時,跑馬總會應工部局要求,一方面在場內販賣香賓票的地方圍起柵欄,不准非會員進入;另一方面為了確保馬票的銷量,又經常派會員在柵欄內佇候,華人若欲購票,只要把錢遞進去,說聲“Please”,多能如願。工部局雖派有巡捕在場,但因最後購買的人為會員,不違反工部局指令,所以也無可奈何。
場外花絮:集資中獎和大獎擦身而過
雖說賽季前往跑馬廳,可以購買香賓票,也可以觀賽,一舉兩得,但大部分購買香賓票的人其實對賽馬毫無興趣,也不想花錢入場。他們取得的方式是至洋行、洋商的熟人處,請人出讓。1922 年春賽,頭獎為中國電報局十位職員共同獲得,過程曲折,頗能反映當時華人輾轉購票的情形。
電報局有位老職員購買香賓票多年,已成習慣,因此當年春賽開始前,便前往兒子工作的洋行,詢問是否有人願意出讓香賓票。其子建議他轉往舅舅所在的日清輪船公司,於是老職員便轉往在日清任司帳的大舅子處,表示想買兩張香賓票,一張給自己,一張替山東的朋友購買。大舅子答覆可以想辦法代購,要老職員明日再來。第二天老職員再去時,大舅子說只購得一張,但他自己有兩張聯號,不如聯號給老職員,自己留下新買的一張。老職員帶著兩張香賓票回到電報局,眾人聽聞,都搶著入股。說也奇怪,老職員向來獨買,不喜與人搭股,這次卻欣然同意。不過票有兩張,一張是 21250,另一張是 21251,到底該留下哪一張好呢?這時,一旁剛好有同事在看靈學會章程,看到第十一條,遂建議留下尾數「1」的那張,大夥均無異議,於是 21251 被留下,21250 寄往了山東。
到了決賽當天,各股東均不認為會中獎,故無人留意此事,直到第二天看報,才發現 21251 中了頭獎。眾人想望的 225,000 多元,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落入口袋。大夥趕緊找了跑馬總會有勢力的洋人簽字,將錢領出,然後依股份分配:出 1 元的得二萬多元,出五角的得一萬多元,個個都成了小富翁。眾人一連請了三天客,還一同到相館拍了張合照留念;由於靈學會的章程有功,又合捐了 2,000 元,一同入會做了會員。
滬上中、英報紙除了定期刊出得獎號碼外,還經常大篇幅報導香賓得主的故事,無形中加強了「好運來時擋都擋不住」的想法。譬如 1924 年 2 月,江灣舉行新年大香賓賽,三位華人警司奉派前往維持秩序,在決賽前一刻合買了一張香賓票,結果竟中頭獎七萬餘元。又如 1924 年 11 月,上海秋賽的頭彩由奉天兵工廠總理英人蘇頓上尉(Captain Francis Arthur Sutton,1884–1944 年)獲得。據說,當時奉天英僑總會向上海訂了三十張香賓票,由會員分別認購,蘇頓的那張是最後沒人要時,硬派給他的。又如 1934 年 4 月,江灣大香賓頭獎由上海知名足球教練英人李思廉(Alexander Huddleston Leslie,1890–1949 年)獨得。李早已買下五張香賓票,到了舉賽當天清晨,又有一位朋友堅決再出讓一張給他,他為情誼所迫,勉強接受,詎料反而中獎。
報上還有許多與大彩擦身而過的故事。例如:1924 年春季,香賓頭彩由怡和洋行的惠爾生(Walter England Wilson,1882–?年)夫婦等五人合得。此事是在麻將桌上臨時起意,五人各出2 元,託一位會員朋友購買。這位朋友購入兩張後,自己保留前一號,後一號讓予惠爾生等人,結果竟與二十餘萬獎銀擦身而過。1926 年春賽,B 字香賓頭彩被一位日本人錯失交臂。據說,他共買了三張香賓票,開彩前夕,忽然有一位遠方朋友來信拜託代買一張,他隨手抽出一張寄去,不料卻是頭彩。這些香賓得主的故事,在在鼓勵了讀者一試手氣,說不定好運會從天而降,況且,就算不中,不過是加強了「富貴自有天定」的信念罷了。
眼見上海跑馬總會發行「會員香賓」卓然有成,各個馬會也開始紛紛如法炮製。以上海為例,每逢春、秋大賽,萬國體育會與中國賽馬會都會發行香賓票,不過數量有限,一般只發行一、兩萬張,規模遠不及跑馬總會的八、九萬張。此外,北京、天津、香港等地也發行香賓票,只不過兩萬張已屬佳績;另有通商口岸的其他小型賽馬會,數量僅能以千計。上海跑馬總會的香賓票經過一再擴大發行,到了 1930 年,已高居遠東地區各賽馬會獎金之冠,且銷售遍及各個通商口岸,香賓大賽亦被譽為遠東最重要的賽事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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