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慾即寡育，快槍俠才是王道：十九世紀醫生的性事指南

一八八○年，費歐醫生表示，「生殖機能的發作，或親近的需求」這道欲望，在男性身上每隔三四天便會出現，而在女性身上，則是每三週才會出現一次。「夫妻假戲」為何如此危險，原因由此可見。每個良家婦女心中都潛藏著如狼似虎的享樂主義者，而丈夫的責任，是避免以危險的過度愛撫來挑逗她，以免觸發一場致命的轉變。
 
不僅如此，夫妻若過度放蕩，丈夫將會筋疲力竭、枯竭衰亡。縱欲將使妻子的血液混濁，並摧殘她纖細敏感的神經，精液無法使她平靜。貝莒黑醫生寫道：「在反覆的假戲影響之下，妻子的血流可能造成駭人的出血。」他表示，一名年輕女病患在丈夫的色情勾當摧殘之下，向她最好的朋友吐露心聲：「他太常讓我神經緊張，我的健康狀態撐不下去。」
 

醫生們說，男人就應該越快越好

貝莒黑醫生確實是個極端特例，並非所有醫師的想法都和他一樣。排卵機制被發現之後，一些臨床醫師甚至立即推薦藉由計算月經週期時程來避孕，儘管這派醫師人數極少。慷慨激昂的貝莒黑醫生的主張並非毫無價值，他的誇大論點，能使我們更加認識他多數同僚的手段、更理解他們所建立的規範。在醫生們眼中，生育的動力勝過其他考量。若希望性交全盤得勝，男性必須勇猛、過程必須迅速。若酒鬼耽擱過多時間於歡愛之上，是因為他失去了使女性受孕所需的精力。這是戒絕縱欲行為的新理由：受孕成果的品質可能遭受損害。

可想而知，這套充滿幻想的科學言論，從不討論早射的問題。清晨較其他時間更適合性交，正是因為強猛活力不可或缺。路易．瑟涵醫生表示，巴拉圭的耶穌會士深諳這一點，因此選在清晨的起床時間之前一小時，敲響各村莊的鐘。至於那些偏偏要在晚間用餐過後恩寵妻子的人們，基於同樣理由，最好等待消化結束。當然，醫生們明確地建議，生病或是飲酒過後，應當避免性交。法國學者認定必須節用精液，而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醫師們亦非常關心這套理論。雷維耶──帕里斯醫生則表示，由於交媾「會使腦袋變得模糊」，因此建議埋首文學創作的男士們，在寫作期間完全避免性交。
 
就我們所知，十九世紀夫妻的性交時間極為短暫，而上述這一系列指令，正符合這一點。一九○六年，在知識分子之間廣為流傳的一本著作當中，瑞士性學專家奧古斯特．弗雷爾對此做出結論：在他的資產階級客戶群中，性行為平均持續三分鐘。數十年後，性學專家金賽（Alfred Kinsey）的調查結果，並無太大差異。
 
精液的管理得當、以及成功受孕，確實是醫生眼中的主要目標，但他們並非毫不在乎女方的行為舉止。妻子的歡愉感受是他們的棘手難題，我們已經知道，她若縱欲，在他們眼中代表何等威脅。女性高潮的相關論述彼此相互矛盾，是個充滿爭議的主題，不同理論層層疊疊，如屋瓦一般彼此嵌合，若想以極度的精準來定義這些無法抱持肯定態度的醫生們的態度轉折，將是徒勞無功之舉。
 

把孩子生得健康漂亮的技藝

且讓我們回到醫界眼中最重要的主題。精液的節約、以及女性高潮的經營管理，其目標始終是為了成功受孕。十九世紀的衛生學工作者再度提出歷史悠久的種族改良論，也就是把孩子生得健康漂亮的技藝，但這次他們更新了部分理論。他們定義的準則，經常吻合從前的古老教誨。種族改良論的內容，只會引起新的焦慮。普羅斯珀．盧卡斯與貝內迪克特．莫雷爾發表他們的研究之後，遺傳病因以及種族退化論引發社會驚恐，再加上社會達爾文主義於世紀末興起，使得優生主義廣為流傳，以上種種因素，都讓生殖行為變得戲劇化。
 

若想生出健康漂亮的孩子，需要遵循一些舉措，由醫生們指示合宜作法。上述這些醫師認為洞房夜至關重要，他們憂煩寇西沃醫生所描述的「野蠻發情」、「一個男人僅憑本能衝動行事、全然兇猛殘暴」地襲擊新娘──總之，這些醫師（尤其是十九世紀末的醫師）深恐發生「婚內性侵」。洞房夜亦隱藏了另一種更令人畏懼的危難：新婚丈夫意外發現，他的未婚妻雖是處女之身，卻經驗豐富──這名青年的天真心靈，若非因此蒙上永遠的反感，便是陷入永久的驚駭。男性的才幹與女性的矜持，因而必須防備雙重危險，一方擔憂性侵的危害、另一方則需提防損害名聲的醉人威脅。
 
所謂的傳教士體位，似乎是這些醫師公認的理想交配體位。據孟達班醫生的看法，僅是「追求歡愉」這項新出現的理由，便足以證明其正當性。的確，「身體接觸的部位增加，能帶來最舒服的感受」，若妻子因此顯得過度興奮，醫生的建議是她應當側躺。儘管如此，這些學者畢竟忠於老好先生李尼亞克（Louis François Luc de Lignac）醫生與不斷再版的性學家尼可拉．維涅特（Nicolas Venette），經常援引這兩人的說詞。
 

他們允許丈夫採用所有對受孕有助益的方式，但需避免嘉尼葉醫生所說的「不正當的體位」，這些毫無用處的體操動作因嗜欲而演變得精細講究，是有罪的行為，可能導致流產、甚至不孕。很明顯地，這些醫師暗指的是埃特羅．阿雷蒂諾（Pierre l’Arétin）、布蘭托姆（Brantôme）、薩德、雷蒂夫這些作家，儘管他們並未指名道姓。他們的意圖，是至少讓那些尷尬為難的配偶們，在這方面請教他們的意見。嘉尼葉醫生寫道：「夫妻應當請教一名他們選擇的醫師，唯有醫師能夠決定最合適的體位。」
 
數十年間，所有論述哪些時辰、季節、氣候最適合受孕的種種建議，在醫學論述中日益少見，這些論調很快便顯得陳舊過時。指定交配場所的規定則不然。夫妻的結合只能在一個地方進行，也就是他們的房間，這「愛與生育的聖殿」。孟達班醫生斷言：「一張好床即是祭壇，唯有在此，肉體的結合才能夠高尚地完成。」這神祕之事應在黑暗之中進行，理當如此，因為新婚丈夫總不能要求他那害羞靦腆的另一半展現裸體，「唯一的服飾只有空氣和光」。《新婚夫妻小聖經》的作者嚴厲禁止夫妻愛巢之中出現任何鏡子。若想擁有健康漂亮的孩子，心中必須盈滿這性交行為的崇高偉大。「讓寂靜與虔誠，指引你們的親密流洩。」寇西沃醫生如此囑咐。
 
當年的新婚夫妻當中，究竟有多少人認為自己應該詳實借鑑這本由熱心學究寫給他們的聖經，我們永遠無從知曉。無論如何，這番言論是一種規範，能使我們更加深入理解一套關於性欲形象的呈現體系。我們的時代以不斷加快的速度，離它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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