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5 am 馬蒂斯向塞尚一鞠躬
那是早晨的一個儀式。1899 年冬,每當朝陽從巴黎聖母院背後升起,第一道曙光穿過窗戶,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 1869-1954)便爬下床,站在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 1839-1906)的《三浴女》(Three Bathers)畫前。
這幅畫以飽滿欲滴的印象主義畫風繪成,畫中是三位身材結實的裸女在河畔潑水。
馬蒂斯當時 30 歲,剛搬到巴黎,身無分文、家徒四壁。他身穿破破爛爛的衣服,以每小時一法郎的酬勞當白天班的粗工。他太太艾蜜莉(Amélie)是個裁縫,他倆的家計靠她維持。
馬蒂斯的畫家生涯一度如日中天,法國政府甚至買了一些他的油畫。但那是在他看上梵谷、高更和塞尚的大膽畫風,並選擇加入這個前衛行列之前。馬蒂斯的畫畫老師表示對他扭曲的新觀點不予置評,只說:「照這情況看來,我實在不曉得自己還能給你什麼有用的意見。」
但看到塞尚的浴女讓馬蒂斯下定決心。他用自己的畫和一位畫廊老闆交換這件作品,艾蜜莉則拿她最寶貝的綠寶石戒指去典當,幫忙補足差額。她不懂這幅畫,但她知道她丈夫需要它。「如果我錯了,那就表示塞尚錯了。」馬蒂斯會這麼告訴自己:「而我知道塞尚沒錯。」
其他人就沒那麼篤定了。當時是超現實主義的天下,塞尚筆下矇矓的畫面完全違背主流。這位堅忍不拔的畫家花了三十年才有了第一場作品展。即便如此,當畫廊老闆把塞尚的沐浴場景展示在櫥窗,他的朋友紛紛跑進來說服他撤掉。他還是把塞尚的裸女們掛在畫廊裡,只不過正面對著牆壁。
塞尚的繪畫生涯從頭到尾反覆在畫一群群的沐浴者,每一幅總有些微差異。作家埃米爾.左拉(Émile Zola, 1840-1902)是他兒時的友人。左拉描述過他們這兩個住在巴黎的小夥子,週日就愛跑到鄉下的湖邊消磨時光。那是他們的「綠池塘」,那裡的樹木「像在教堂似的」聚攏。從這個有利的位置,塞尚「漫不經心地瞥見」衣衫不整的人在岸邊沐浴。他的雙眼猶如照相機,非如此不可,因為要找到一群膽敢在樹林裡脫光光擺姿勢的模特兒,簡直是天方夜譚。
塞尚的浴女們直接影響了一整個世代的畫家,包括馬蒂斯、畢卡索、安德列.德蘭(André Derain)、喬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以及後來的賈斯培.瓊斯(Jasper Johns)。
皮耶-奧古斯特.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一度說服一位有冒險精神的收藏家買下其中一幅激進畫作。接著,為了讓這人的太太接受,雷諾瓦帶著畫登門拜訪,假裝那是自己的收藏,最後再假裝不小心把畫忘在他們家。
「在 1905 年的秋季沙龍,觀眾在他的畫作前笑到一個歇斯底里的地步。」里奧.史坦(Leo Stein, 1872-1947)──作家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的哥哥,熱中塞尚畫作的收藏家──寫道:「到了 1906 年,他們肅然起敬。再到 1907 年,他們就崇拜得五體投地了。」
然而,很少人像馬蒂斯這麼崇拜塞尚,他稱塞尚為「我等畫家之父」。馬蒂斯一家保管《三浴女》逾三十年之久。就連一次大戰期間經濟拮据時也拒絕出售,他們寧可賣掉一幅高更,接著則選擇讓孩子們從學校退學,節省學費。
在擁有這幅畫的三十七年間,我算是將它摸得很熟了,儘管不敢說完全摸透。
馬蒂斯在 1937 年終於向巴黎市民展示《三浴女》之時寫道:
在我身為藝術家的冒險旅途上,它在關鍵時刻給我道義上的支持。我從它身上找到我的信念和毅力。
7:00 am 金盞花甦醒
瑞典博物學家卡爾.林奈(Carl Linnaeus, 1707-1778)對他稱之為「植物休眠」的現象很是著迷,那是當某些品種的植物合起花瓣、收起葉片、貌似在休息的時候。在他位於瑞典烏普薩拉(Uppsala)家中的花園裡,他翔實記錄下花朵開合的時間。1751 年左右,他開始夢想打造一座花朵時鐘。不像日晷受到天候限制,花朵時鐘「即使在多雲的日子裡也能告訴你時間,如同手表一般精確」。
就像時鐘的鐘面,花朵繞著一塊圓形花圃種下,劃分成十二個楔型區塊,金盞花會在早上七點盛開,海綠花則是八點,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一直接到夜間盛開的花朵,像是六點左右綻放的月見草花。「可是,拜託想一想,如果你能找到蔬菜鐘盤,那些鐘表師傅該怎麼辦?」一位朋友取笑道。林奈還更進一步發揮他對自然規律的著迷,重新審慎構思年曆這個東西。他訂出從 12 月 22 日到 3 月 19 日的「復甦之冬」,接下來直到四月中則是「雪融之月」,再來到五月初是「萌芽之月」,以此類推下去。
獨立於林奈的植物觀察之外,1877 年夏,英國科學家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 1809-1882)藉助於休眠的幼苗來觀察時間的推移。
「這件工作真是教我熱血沸騰。」他寫信給一位朋友表示道。為了研究紫甘藍小小的子葉,他把一根蘸了墨水的刷毛黏到一瓣很迷你的葉片上。一天下來,刷毛隨著這株植物的移動在一張白色卡片上留下痕跡(細膩的線條其實還滿美的)。達爾文的結論是:光線對他的甘藍菜的影響「簡直就和對動物神經系統的影響一樣」。幾乎所有生物的內在生理時鐘都與光線相呼應。
如同花朵,人類也自有他們的節奏──一個隨著日常事務而跑的「人體時鐘」。德國浪漫主義作家讓.保羅.菲妥許.瑞希特(Jean Paul Friedrich Richter, 1763-1825)喜歡想像這兩者間踩著一致的步伐。他沉吟道:「三點,婆羅門參黃花開,新娘醒來;在房客下方,馬夫驚動了馬兒,開始餵食糧秣。五點,燒飯的女傭、擠牛奶的女工和毛茛屬的植物一起醒來。六點,輪到苦菜和廚子。」
大家的生活和工作都和獨特的內在時鐘搭配得天衣無縫──當然,包括達爾文也是。
一回,有個朋友向達爾文的園丁問及這位大科學家的健康狀況,園丁答道:「我常常希望他能有點事做。他整天在花園裡遊手好閒,我看過他在一朵花前站了足足十分鐘,什麼也沒做。」
繼《古典時尚趣味考》之後,潔西卡.寇爾文.任金斯詳述從古到今耐人尋味的習俗、傳統和邪惡的享受,比小確幸還要享樂百倍的復古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