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任何地方去蒙大拿州的利比鎮(Libby)都非常遠。
利比鎮距離北邊的加拿大六十五英里,到首府海倫娜(Helena)要七個小時的車程,最近的大城市是華盛頓州的斯波坎(Spokane),開車要三個半小時。但是越過愛達荷州的邊界進入蒙大拿州後,鄉間的風景美得讓人屏息,凱比奈特山(Cabinet Mountains)從冰湖拔起聳入雲霄,密密麻麻的針葉林滿布,這是最典型的美國:浩瀚的天空、原始粗獷的景色。
利比鎮的人總是說,到這裡之後,你就不覺得遠了。這個鎮上只有兩千五百名左右的居民,但是他們將這裡打造成一個大家都嚮往的地方,他們引以為傲的利比式歡迎很溫暖,他們並不是因為人少所以看到你很高興,而是很高興你夠幸運可以跟他們一起享受這個鎮的美。飯店的遊客指南說,利比鎮的資產有「純淨的水、清新的空氣、美麗的景色,大自然的遊樂場近在咫尺。」但我認為它最大的資產是這裡的居民。
堅毅是大家最常用來形容利比鎮的詞,因為在這個美麗的小鎮生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直到 1920 年代以前,大部分的居民都是以伐木為生,這是個危險的工作,而且有季節性,要支撐起一個家庭非常辛苦。所以,當山裡發現蛭石這種礦產後,一切都改觀了,終年都有工作,有些還是室內的工作,蓋拉還記得她的父親派利在那裡找到工作的那一天,因為正好是她的生日。
「我的父親在 1954 年之前是沒有工作的,」蓋拉回憶,「那一年他很不順利,有一天, 1954 年 9 月 17 日,他突然回家說要給我一份生日禮物:他找到工作了!」
蓋拉看起來就像山中的人,淡金黃色頭髮和白皙的皮膚,挪威的血統非常明顯,但是她深知自己屬於這裡,她的父母在她兩歲時搬到利比鎮,在工作上一直不順利,直到有人發現了上天賜與的礦產。派利熱愛他的工作,熱愛這裡的人,喜歡那種自己的工作很重要的感覺,最重要的是,能夠有穩定的收入、社會福利以及退休金。他一開始是磨石廠的清潔工,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開大卡車,但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他帶給這個家庭一個安全穩固的未來。
Universal Zonolite 公司製造房屋隔熱原料、水泥、牆板、屋頂,甚至土壤改良劑,全美國 90 % 的原料都來自利比鎮,雖然員工只有大概一百人,但是感覺上是很重要的工作,是美國成長的推手,而且在那裡工作可以享有一些特權:在 1959 年,派利對於公司每年免費提供的 X 光檢查就非常引以為傲。
「父親對於他的工作非常開心,」蓋拉記得,「所有的男人都熱愛礦場的工作,那裡就好像兄弟會一樣。父親很喜歡操作機器,一路開到山頂將路鏟平,冬天時,我們都會祈求下雪,這樣父親就可以領到雙倍的薪水。」
三年前便開始出現對於礦場安全的疑慮,那是國家健康部門的工程師班傑明.韋克(Benjamin Wake),在礦場中進行了一項測量空氣品質的衛生研究,結果發現空氣中充滿粉塵,真空泵浦的過濾器不斷地被阻塞,這不只是像公司對大家所宣稱的「討厭的灰塵」;但是派利並不知道,因為沒有人告訴他。
「空氣中的石棉已經達到有毒的程度,」他寫道,「吸入這些石棉粉塵,不久後應該會導致肺部纖維化。」
雖然石棉的毒性在 1964 年尚未完全確立,韋克已經知道石棉吸入性肺病「是一種會持續惡化,而且難以復元的疾病」。他在 1958 年、1960 年和 1962 年三次回到礦場,每一次都建議要改善通風系統及工作環境,維護工人的健康,但是石棉的濃度卻不斷升高,而工人的數目也增加到一百五十人。沒有人告訴這些工人他們呼吸的是什麼東西,會有多危險,雖然國家當局已經在監控礦場,但是除了對公司的高層外,並沒有將發現公布給任何人。
公司的X光(派利引以為傲的免費大禮)印證了韋克的預測:一百三十名接受X光檢查的工人當中,有八十二名已經出現肺病的徵兆。但是,沒有人告訴工人和醫生任何事情。
1961 年,蓋拉嫁給了蓋瑞(Gary Svenson),他當時在軍中服役,但是返家時也會到礦場工作,跟派利不同的是,蓋瑞痛恨這個工作。
「蓋拉的父親在我返家時在那裡找了個工作,我不喜歡,不喜歡那裡的灰塵。你把礦石裝袋,丟到地上時,灰塵就跑進鼻孔,我們有拿到口罩,但是沒有人戴,因為不到十五分鐘就完全堵塞了。」
蓋瑞只在礦場待了四個月,便轉行去賣車了。
同年,W. R. Grace 這家在紐約證交所掛牌的大公司買了礦場,產量大幅提升,那時,醫療當局和公司都已經知道石棉是有毒的,而利比鎮的蛭石遍布全國,W. R. Grace 公司所生產的 Monokote 這種注射式防火凝劑無所不在,包括著名的世貿中心的鋼骨結構全都塗上了這種防火材。
當時(1969 年)全球在石棉方面居領導地位的當局估計,從事這些防火材注射工作的人不會活超過二十年,但是利比鎮上沒有人知道這件事。1969 年的一項測試顯示,磨石廠的一根煙囪每天大約排出兩萬四千磅的粉塵,其中石棉的含量高達 20 % 至 40 %。利比鎮有好多煙囪,而且數量不斷增加。
但是派利在工作上的喜悅並沒有增加。1964 年,他去看醫生,發現心臟有問題,必須換一個輕鬆一點的工作,當時他才五十二歲,但是管理階層仍幫他在礦場找了一些較輕鬆的工作,每當他胸痛得很嚴重的時候,礦場的朋友都會過來幫忙。
蓋拉告訴我,「他說:『我好幸運,我的心臟出了毛病,他們還讓我繼續工作。』他真的很感謝公司。蓋拉會幫忙父親上樓梯,幫他拿工具,大家必須一直幫他,因為他已經無法走路,兩級樓梯也爬不上去。他最渴望的就是能夠工作滿二十年,領到退休金。但是從1968 年開始,他的胸痛變得愈來愈嚴重,後來得到肺炎,開始請假。」
1969 年,礦場經理艾爾.羅維克(Earl Lovick)針對他的員工進行了一項研究,透過精確的統計,他發現「年資一到五年的員工有 17 % 疑似有肺病,這個比例在年資十一年的員工則明顯高出許多(45 %),二十一到二十五年的員工則攀升到 92 %。」
那時候,派利已經在礦場工作了十五年。1971 年,羅維克戒菸,並進行了肺部手術清除肋膜斑,但是他的工人仍繼續在礦場中工作,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有多危險。派利在五十九歲時過世,差五天就可以領到退休金,而蓋拉從此便開始懷疑事情不對勁。
「讓我起疑的是對於父親悲慘的死,公司連一張卡片都沒有寄來。我開始調查,並跟朋友談起父親和另一名四十九歲便過世的人。我想也許 W. R. Grace 公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是石棉。」
當時蓋拉在電力公司擔任抄表的工作,白天時她挨家挨戶地拜訪,跟每一個人交談,令她驚訝的是,竟然有那麼多人都在家,坐在後院,戴著氧氣筒。她跟愈多的人談過之後,便愈了解 W. R. Grace 公司是如何付錢打發他們,私下和每個人簽訂不能揭露的協議。而這些人都曾經在礦場工作。
「後來,我母親生病了,她跟一名律師談到我父親的事,他聽到母親咳嗽,並要求看她的病歷。律師回電給母親告訴她,她得的是典型的石棉肺。她已經在這個醫院看病好幾年,那些幫她治療肺炎的醫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告訴她。」
「我記得有一次,當時父親還在世,母親因為摔斷腿住院兩個禮拜,醫生幫她的腿照了兩次 X 光,還有九次的胸部 X 光!W. R. Grace 祕密地在進行研究,透過這些胸部 X 光來了解這種病的發展。問題來了:她從未在礦場工作過!」
瑪格莉特從未在礦場工作過,但是這不重要,當派利每天從礦場下班回家擁抱他的太太時,帶著滿身的灰塵,家裡和車裡滿是他所帶回來的灰塵,根本不需要到充滿石棉的礦場工作,便會罹患疾病,每個人都有罹患的風險。
W. R. Grace在 1990 年關閉礦場,因為產品銷售下滑,加上愈來愈多的債務,生意已經做不下去了。但是,W. R. Grace 與利比鎮的關係並未就此結束,公司知道(幾十年來一直都知道),他們對於前員工和前員工的家庭還有好幾十年的責任要負。
W. R. Grace 公司以十萬美元跟蓋拉的母親達成庭外和解,但是她最後只收到六萬七千美元;然而,蓋拉將母親生前所有的醫藥費加起來,總金額超過一百萬美元。
「她在早上時還好,但是到了中午,她的肺便開始無法負荷,那時候真的很令人害怕,因為她會開始咒罵父親、咒罵公司。」蓋拉回憶,「當時,我的外婆已九十九歲,剛做完髖關節置換手術,我的母親幾乎無法呼吸,我的舅舅目前仍健在,還在跳國標舞,這就是我的家庭,從不放棄。」
蓋拉真的是鍥而不捨,她跟所有她認識的人都談過,幾乎是鎮上的每個人,很多人也都跟W. R. Grace 私下和解,必須保守祕密。整個利比鎮都深受石棉肺和間皮瘤所苦,而 W. R. Grace 公司在買下礦場時便已經知道。
1996 年,就在蓋拉的母親死前,蓋拉獲准對 W. R. Grace 提出告訴,要求公司為母親的死負責,瑪格莉特希望她能留給女兒一筆財富,蓋拉說,在某個層面上她做到了,只是蓋拉所追求的並不是金錢。
「他們當然想盡辦法阻止我,出價從三十萬、四十萬到五十萬美元,但是都要求我保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公開真相,我要每個人都知道利比鎮所發生的事,我要公開談論這件事。」
「他們最後開價六十萬五千美元,以及一封道歉函,我問他們可不可以將和解內容放上網路,他們說不行,所以我拒絕了他們,我要他們被判有罪。後來陪審團判定的賠償金是二十五萬美元,裁定公司有罪。然而,當地媒體從來都沒有出現這則新聞,完全沒有人報導,只在報紙上出現小小一則短文。我們對一家財星五百大的公司提出告訴,而且是唯一一個因間接暴露導致過失致死被判有罪的案例,結果卻完全沒有上新聞。」
為家庭和社區付出這麼多努力的蓋拉非常憤憤不平,她願意跟任何願意聽她說話的人接觸,但是沒有人願意聽。她很確定,地方媒體都受到恐嚇,大部分的地方政客也一樣。蓋拉舉目所見都是垂死的人、緩緩逼近的死亡痛苦,以及驚人的醫藥費,但是沒有人想要知道。
到了 1999 年,蓋拉走運了,西雅圖一名負責調查報導的記者安德魯.史奈德(Andrew Schneider)來到利比鎮,針對 1872 年的「一般採礦法」進行調查,他遇到蓋拉,對於 W. R.Grace 過去的違法行為也有耳聞,蓋拉的故事引起了他的注意。《西雅圖郵訊報》在頭版刊出這個故事,終於引爆了這個醜聞。
一開始是礦工死亡,接著是因為辛勤工作的男人將粉塵帶回家,導致妻兒死亡,現在礦場雖然已經關閉,但是利比鎮的死亡並沒有結束,W. R. Grace 自 1963 年買下礦場時便已知道利比鎮上的人為何而死,但是三十年來,公司都沒有阻止,政府也沒有,利比鎮沒有,林肯郡沒有,蒙大拿州沒有,聯邦礦場、衛生和環境機構沒有,沒有任何負責公共衛生的人出面阻止。
環境保護局宣布將負責這起美國超級基金會(Superfund,全面環境應變補償及責任法)有史以來最大的污染場址善後。
在蓋拉揭發 W. R. Grace 公司一直以來對於利比鎮的污染都知情的同時,她發現了令人震驚的事實:除了祕密 X 光,還有祕密驗屍,醫生默不作聲,州政府掩蓋事實。但是最令蓋拉不可置信的是,她的很多朋友和鄰居並不想知道她所挖掘出來的事實。
「大家在路上看到我會故意避開,」她回憶,「好像我有傳染病一樣躲著我,他們覺得我不是瘋了,就是拿了律師的回扣,而這些人的家裡都有人必須靠氧氣筒維生!」
「大家的防禦機制就是:醫生如果覺得有什麼問題就會告訴我們。問題是他們照了這些祕密X光,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市長說:『我知道情況很糟,但是我能怎麼辦?』我希望鎮上的人能夠搭著這股情勢,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大家反而都保持沉默,把頭埋進沙坑。」
蓋拉既生氣又沮喪,鎮民拒絕超級基金會,拒絕成立石棉肺診所,她試著幫利比鎮尋求援助、資訊和金錢,但是這個鎮不想知道。
「商人和鎮民都在從礦工身上賺錢!我不了解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說:真是夠了!沒有人這麼做,大家就這樣任人死去,我真的無法相信。」
蓋拉和蓋瑞雖然離婚了,但是兩人仍是朋友,蓋瑞還是會傾聽蓋拉講話。「這件事讓利比鎮分裂了,大家都不願相信,愛護公司的人和生病的人彼此憎惡。一直到今天,仍有礦工相信 W. R. Grace 沒有做錯什麼事,他們領人的薪水去做該做的事,以此養活家人,對此也很滿意。」
蓋拉連在自己的家中也遭到反對,「我的姊夫就曾誇耀自己賺了很多錢,足以讓他買一對新的肺。這是在我的父母死於這種疾病之後。六個月後他便慘死了。」他的兒子和妻子後來也被診斷出石棉肺。
「有些老樵夫會說,『我可能明天到森林裡去工作,然後就死了。』我會回他們說:但是那些樹不會回來殺了你的小孩和妻子!甚至有人做了『我沒有石棉肺』的貼紙貼在車尾。沒有人有勇氣跟我面對面,只是在背後抱怨,不願幫忙,只想否認整件事。」
「我一直抱著『沒有那麼糟』的態度好長一段時間。」李洛伊.曹姆(Leroy Thom)承認,他現在是蓋拉最堅強的盟友之一,「我有一個朋友必須依賴氧氣筒,但是,你知道嗎,他似乎調適得還不錯,我們還會一起去打保齡球,後來,他突然就死了,這讓我認真地思考了起來,也許我應該更嚴肅地看待這件事。」
曹姆在礦場工作了十六年,雖然也被診斷出石棉肺,仍在鎮上開了一間車行,並在鎮上的石棉疾病中心貢獻了很多的精力。他是個慈藹又閒適的人,認為自己已經過了情緒會大起大落的那個階段。
「診所遭遇很大的反對,有些人因為不想被人看見,會從後門進去,但好消息是,診所獲得大家的信任,尤其是患了這種疾病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大家又像鴕鳥一樣,不想承認這個診所的存在,因為這就代表了疾病的確存在,我們的社區因此分裂。一直到今天,有些礦工仍會說些『又不是少隻胳臂!』這類的話。」
蓋拉不是那種會被反對嚇退的人,利比鎮多年來對她無言的杯葛也無法教她退讓,老朋友和鄰居所組成的堅強後盾,支持著她挺過外界的各種打擊。2000 年,環保局和毒物疾病管制局終於同意篩檢 Grace 之前所有的員工、家屬,以及到 1990 年為止曾在利比鎮居住六個月以上的人,原本預估約有兩千人,結果超過六千人,後來又將範圍擴大為任何曾在利比鎮居住或工作過的人。雷斯.史克拉姆斯坦德(Les Skramstand)是蓋拉非常老的一位朋友,也是最堅強的盟友之一,他已經被診斷出石棉肺,他的妻子諾麗塔和兒子布蘭特也是,他很清楚鎮上的人是什麼感覺。
「這就好像在戰爭時等候入伍的徵召令一樣,」雷斯說,「在走到信箱那段漫長的路上,希望那個來自政府的白信封不在信箱裡。」
2000 年 12 月,疾管局公布了「蒙大拿州利比鎮石棉肺死亡率」,利比鎮的死亡率是蒙大拿其他地方的四十倍,更是全美其他地區的八十倍。
那時,蓋拉開始收到恐嚇信,但這只是讓她更加堅定。幫助那些礦工的妻兒獲得應有的補償以及健康的照護,是一路支持著蓋拉的信念。她希望下一代不會再受到跟她父母一樣的苦,希望鎮上的人知道得愈多之後,能為他們的子女做得愈多。就在蓋拉付出了這麼多的時候,卻發現利比鎮的學校已經受到污染,這讓她深受打擊。
「Grace 在 1983 年檢測了普拉墨學校的跑道,發現在跑道上跑步會揚起達到危險程度的石棉,露天看臺下則完全受到污染,而比賽時小孩都是在這裡玩,夏天沒有結冰的溜冰場是小孩遊戲的地方,底部塗了蛭石。我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我很氣這個小鎮,氣那些知道這些原料被倒在這裡的父親。學校的校長很愛這些孩子,他已經退休了,你以為他會站出來說:也許你們應該看一下學校。但是他一個字都沒說!這件事在 1999 年便已是眾所皆知,到了 2002 年,還是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整整三年,這些孩子就這樣暴露在毒害中,我的孩子的潛伏期就從他上幼稚園的第一天開始。」
就在同一個夏天,蓋拉和她的第二任丈夫都被診斷出石棉肺,兩人都未曾在礦場工作過。
一年一年地過去,環保局仍不斷地在全利比鎮上發現蛭石、清除蛭石。2009 年 6 月,聯邦政府終於宣布利比鎮為緊急公共衛生事件,2002 年曾嘗試過一次,但是遭到前任政府的管理與預算部門阻撓。
今天,如果你到利比鎮中心,停下來喝杯咖啡,可以看到環保局的卡車進進出出,移走受到污染的土壤,或運來新鮮的土壤覆蓋在利比鎮的花園裡。但直到今日,仍有人不曾參與這項清理的工作,有些人仍不想知道,所以,當你的花園都清乾淨了,但是你的鄰居拒絕清理,這代表什麼?環保局並沒有辦法阻止風吹。
「仍有很多人怪我把這件事掀開。」蓋拉說,現在她在家裡,幾乎從她為利比鎮帶來援助、環保局和診所的運動退休,「居民會生病然後死去,但是日子還是會一如往常地繼續,當孩子在學校玩耍時,仍暴露在污染的危險中!我想要大家能擁有我父母所沒有的,我不要他們只能在家等死,一無所有。我認為面對它比假裝它不存在好。」
她如何看待鎮上這麼多人的鴕鳥心態呢?礦場關閉後,已經無關工作了,忽視自身周遭危害健康的問題有什麼好處呢?
「我想,」她開始說,心中已有答案。她不說了。「我想,」她再次開口,又住口了。「也許他們認為,如果你不去談論它,如果你不去看它,它就會消失,他們不想要衝突,就像國王的新衣一樣:只要我們認為沒事,也許就真的沒事。」
久居利比鎮的人都會說這裡的人很堅毅,他們不怨天尤人,不把自己當成受害者。在蓋拉的眼中,在肺病這件事上面,他們是 W. R. Grace 的受害者,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便同時也是自己的盲目的受害者。
利比鎮的故事是史詩般的悲劇,我們必須記得,這個悲劇的中心是 W. R. Grace,這家公司故意讓員工置身危險當中,對員工隱瞞危險的事實,追蹤石棉肺、間皮瘤和其他肺部病變的發生率和風險,但是不讓這些受害者了解自己的情況,而且,W. R. Grace在 2001 年聲請破產,藉此規避顯然將無止盡的訴訟。
利比鎮的人一方面拒絕承認發生在周遭的事,因為一間美國公開上市的公司竟然對於自己的員工和家屬如此蠻橫,而且不願負起責任,真的讓人難以相信。然而,讓這個故事更增悲劇性的是,當事實被揭露之後,仍有很多的受害者拒絕承認。
當蓋拉的母親同意蓋拉對 W. R. Grace 提起告訴時,她希望這個案子可以讓她的女兒變得富有,而蓋拉所獲得的財富在於發現自己原來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了解自己可以變得多麼聰明、獲得多少知識,實踐她的熱情,讓利比鎮變成一個更堅強、更健康的地方。她渴望改變,不怕衝突,因為她的決心,堅持了二十五年,終於讓世人看見事實,以及改變的力量。
(本文作者為BBC節目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