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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埋、槍決、釋放毒氣──為消滅伊拉克庫德族,海珊政權展開了安法爾大屠殺

2021-01-11

安法爾大屠殺──堪比納粹暴行的種族滅絕(1986 至 1988 年)

庫德人在歷史上曾遭受過數次種族滅絕的殺戮事件,但是都沒有 1986 年由海珊發起的安法爾行動這麼大規模、有計畫性的屠殺影響深遠,尤其當中還包括了哈拉布賈毒氣攻擊事件。這次的攻擊在短短的時間內即造成大量的死亡,而其他存活下來的人,有一部分在之後也紛紛發病身亡。這種人如螻蟻、命如草芥般朝不保夕的日子,更讓庫德人亟欲掌握自己的命運,堅決朝獨立建國之路邁進。


「安法爾行動」是一項有系統地消滅伊拉克庫德人的計畫,發生的主因有三:一是海珊要將伊拉克主要產油區基爾庫克阿拉伯化;基爾庫克是伊拉克北部的中心城市,附近石油儲量豐富,其居民大多數是庫德人。海珊為了控制這個城市,多年來大量移入阿拉伯人以取代庫德人對該區的主控權。


二是宗教純粹化,庫德人雖是穆斯林,但在伊拉克阿拉伯人眼中,庫德人並非回教徒,因為他們認為庫德人的信仰不如他們嚴謹,例如庫德族的女性鮮少蒙面紗,所以阿拉伯人也不與庫德族通婚。


第三則是為對付庫德族「敢死隊」(Peshmerga)。Peshmerga 一詞曾被翻譯為「自由鬥士」,但其真正的意思是面對死亡的人,因此敢死隊反而是較為貼切的譯名。

 

「安法爾行動」由海珊的表弟阿里.哈桑.馬吉德(Ali Hassan al-Majid)負責執行,他因酷愛使用化學武器,而有「化學阿里」的綽號。而「安法爾」(Al Anfal)一字,取自《古蘭經》裡的 Suratal-Anfal,Al Anfal 字面意思是「戰利品」。海珊政府用「戰利品」來定義這項種族滅絕的軍事行動,其意昭然若揭,將屠戮庫德人視為戰爭的禮物。


後來透過當時伊拉克政府留下的文件,證明了海珊政權對庫德人種族滅絕的意圖。一般估計,在安法爾行動中死亡的平民人數約從五萬到十八萬兩千人之間;摧毀近四千六百多個村落、一千七百多所學校、兩百七十間醫院、將近兩千五百座清真寺,遺留下許多寡婦和大量的孤兒。


這些數據並非空穴來風、人云亦云,而是確確實實地被大量記錄在伊拉克政府的文件檔案中,提供了一個法律上最強烈而且毫不含糊的種族滅絕屠殺證據。不過當時的伊拉克人很少人知道安法爾事件,因為國內的媒體不可能會報導這些消息,人民就算知道也不敢公開談論。


海珊的表弟阿里.哈桑.馬吉德(Ali Hassan al-Majid)

在安法爾行動中,庫德族有反抗能力的男人和男孩大多數被逮捕,他們被運送到大墳墓前,被大規模地槍決;事實上,不只是男人,就連婦女和兒童也可能被處決。他們被綁在一起、遭到槍殺,再活埋入萬人塚。除了這種直接行刑的殺戮,喜歡使用化學武器的馬吉德也多次以化武襲擊城鎮和村莊。


而在全部受害者中,估計有七成是男性,年齡約在十五至七十歲。伊拉克法律原本規定不可逮捕十八歲以下的公民,安法爾行動中為了逮捕十五歲的男孩,甚至竄改他們的出生年分。這些指控資料都是來自於伊拉克政府安全部隊(Iraqi security forces),而這也是伊拉克眾所周知的事。


後來每一處萬人塚被發現,都是令人心碎的時刻。當生還者或是親人看到沙地中出現熟悉的衣物,都不禁癱軟跪地大哭,那個時刻猶如人間煉獄。這些萬人塚不知還有多少,縱然在海珊被推翻後的十六、七年間,還是陸陸續續被發現。當時這些大規模的屠殺都是將人帶去人煙稀少的沙漠活埋。活埋的地點因風勢一吹,原有的地形就會被改變,所以後來確切地點很難再被找到,只能隨著時間流逝,等待風勢改變地形,使過去掩埋屍體的萬人塚重見天日。


今天的伊拉克南部沙漠常常會發現當時的萬人塚,最近一次則是在 2019 年 7 月 23 日。隨著所有可怕的細節一一浮現,「安法爾行動」這個代表種族大屠殺的意象就像納粹針對猶太人發動的大屠殺一樣,已經深深烙印在庫德人民心中。

 

某處萬人塚內發現的骨骸(Source: Wikimedia

安法爾事件的檔案最後被移交給伊拉克最高刑事法院。2006 年 8 月 21 日,第一起安法爾案件在巴格達法院公開審判。法院就安法爾案件做出了決定性的判決,其罪行被定義為滅絕種族罪。


歐洲則是到 2012 年 12 月 5 日在瑞典、挪威和英國正式承認安法爾行動為種族滅絕屠殺。瑞典議會(Riksdag)三百四十九名議員全員通過綠黨提出的一項決議,正式承認安法爾屠殺為種族滅絕行為。2013 年 2 月 28 日,英國下議院也正式承認安法爾屠殺為種族滅絕行為。安法爾的屠殺事件終於被國際認證為種族滅絕行為,伊拉克政府必須對這件事負起責任。


哈拉布賈化學攻擊──二戰以來最慘的化武屠殺(1988)

剎那間,空氣中突然瀰漫著蘋果香香的甜味⋯⋯

許多哈拉布賈化學攻擊的倖存者回憶起當時的狀況,都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個恐怖的化學攻擊竟是以這麼甜美的味道包裝著。自從發生哈拉布賈事件後,庫德人家家戶戶都開始自製防毒面罩,母親們會將煤炭磨碎成小粉末,將這些碳粉塞在布裡,再縫製成一個個面罩。很多年家裡都備有這種自家手工製作的面罩,就怕哈拉布賈事件再度發生。


哈拉布賈是伊拉克庫德斯坦的一個城市,坐落於兩伊邊境上。兩伊戰爭期間,伊拉克政府宣稱哈拉布賈庫德人支持伊朗,協助伊朗軍隊進駐庫德區,因此在戰爭快結束前對哈拉布賈進行化學攻擊。


從 1988 年 3 月 16 日至 17 日,短短不到兩天內,居民因化學毒氣攻擊,死亡人數高達五千五百人左右,受傷人數多達七千至一萬人,其中大多數是平民與小孩,還有家禽動物等等;更有成千上萬的居民在化學攻擊後的一年內死亡,或是併發其他疾病,以及生出缺陷的新生兒。這些化學攻擊的後遺症迄今仍影響著當地。不過時至今日,海珊政府的所有官員仍否認是其所為。


超過 1500 名毒氣攻擊的受害者葬於該位於哈拉布賈的墓園(Source: Wikimedia

在哈拉布賈遭受毒氣屠殺時,因為海珊的刻意隱瞞,加上其控制下的媒體都宣稱是伊朗政府所為,所以當時我們只能透過口耳相傳與地下媒體得知這個悲慘的消息,但一直不能一窺全貌,也不知道實際的傷亡情形。直到自治區成立後,我們才能藉由當時伊朗媒體拍攝的紀錄片與報導,逐漸瞭解當時的慘況。


從這些影片中,可以看到當時哈拉布賈街道上屍橫遍野,而且都是平民,男女老少都有。很多幼童,就像之前提到橫屍在沙灘上的敘利亞小男孩艾倫一樣,圓滾可愛的身軀一具具地橫臥在街道上,他們的面容那麼安詳,可見是在毫無防備下死去。因為死亡的人太多了,他們的屍體最後就像貨物般,橫七豎八地交疊在卡車後斗上被運走。人的生命在此猶如草芥般的被對待,每個鏡頭是那麼真實又殘酷,讓每個看到影片的庫德人無不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哈拉布賈紀念館還原當時街道受到化學攻擊的慘況(Source: William John Gauthier/CC BY-SA 2.0

在毒氣攻擊當時,也有許多人倉皇逃到伊朗,一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庫德小孩在匆忙中被送到伊朗安置。這些小孩後來多數被伊朗人收養,直到他們長大後,有些人被告知身世,才紛紛回到伊拉克尋親。自治區的電視台後來製作一系列的紀錄片,像哈拉布賈倖存者阿哈邁德(Zmnako Muhammad Ahmad)逃難時才三個月大,他後來被一位伊朗的守寡護理師收養,長大後知道自己身世,最後透過一間在英國的 DNA 檢測機構,找到了伊拉克親生父母,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當電視鏡頭隨著阿哈邁德回到哈拉布賈龐大的紀念墓園中,探訪當時他父母為他樹立的墓碑時,高空鏡頭下的他被數以千計的白色墓碑包圍著。他站在寫著自己名字的墓碑前,顯得特別孤單,不過他是幸運的,可以活下來。而阿哈邁德的墓碑沒有因為他的生還而移除,它仍然矗立在原地,與眾多當時受難的同胞在一起,共同見證著這樁近代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罪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墓碑上重新用綠色的顏料寫上他的名字,表示是倖存者。


阿哈邁德現在成為一位反對化學武器的運動人士。透過英國這個 DNA 機構的檢測,許多當時逃到伊朗的小孩,有的也找到自己的親生家庭,不過還有更多的家庭等待著未來的檢測,等著奇蹟出現。

 

後來庫德自治區政府在哈拉布賈成立紀念館,紀念當時罹難的庫德同胞。當年的倖存者奧馬德(Omed)現在擔任導覽員,如今的他耳聰目明,可以滔滔不絕地向參訪者說明當年發生的慘狀。


然而,事件發生時他年僅十四歲,他的父母與兄弟姊妹在當下全都死了,而他的雙眼也因為毒氣失明。他一人伴隨家人的屍體,直到三天後才被伊朗人送到醫院治救治,半年後眼睛才恢復光明。我在大學時認識的好朋友歐默(Dana Omer),1982 年出生在哈拉布賈,他說他在五歲的時候遭受生化武器攻擊,雖然幸運存活下來,但是當時的傷害卻一直無法恢復,受損的肺部讓他每天呼吸都不舒服。後來他輾轉到德國治療,但依然回天乏術,2017 年病逝於德國,死時才三十五歲。很多當年存活下來的人也都過著痛苦的生活而慢慢死去,這就是生化武器帶來的傷害。


哈拉布賈事件是庫德民族最椎心刺骨的傷痛。每年到了 3 月 16 日這天,庫德政府都會在哈拉布賈舉辦紀念大會,追思這些受難的同胞,撫慰遺族。而這些受害者與孤兒們後來也組織了「哈拉布賈受害者協會」(Halabja Victims Society),目的是繼續關懷受災者,並支持終止使用化學武器和倡導世界和平。除此之外,協會也追究造成這個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的化學武器襲擊的肇事者;他們不只指控當時的海珊政府,還對當時販賣化學武器的歐洲公司進行訴訟。


「種族滅絕」在國際法中的定義,是針對某一特定群體做一致的報復或懲罰的行為。在二十世紀 80 年代,海珊政府對庫德族進行了「安法爾行動」,這可說是人類歷史上最惡名昭彰的種族滅絕行動;再加上「哈拉布賈化學攻擊」這個人類最大的化學武器傷害事件,庫德人民心中對伊拉克這個政權充滿了憤怒不言而喻,想要早日脫離,奔向自由的心已經控制不住,伺機而動。

 

 

本文摘自八旗文化出版《庫德的勇氣: 庫德族人追求和平與獨立的故事,以及一段跨國界的台庫情緣》
「台灣與庫德族的命運驚人地類似。 我們都是民主國家,卻都受制於鄰近的大國。」 許善德,來自伊拉克庫德自治區的台灣女婿, 以第一人稱寫下華文世界第一本專著,述說庫德族人從被瓜分、屠殺,到獲得自治與和平的故事。 在《庫德的勇氣中》,許善德將向台灣讀者介紹庫德族人悠久的文化與歷史,以及過去30年來伊拉克庫德自治區追求獨立自主的奮鬥過程。 「身為庫德族人,我一直很佩服台灣政府不因中國無時無刻的打壓,做出任何退讓,反而是更積極地參與國際事務;而台灣的政治發展更是朝向更公開、公平的方向演進。」巧妙的命運讓善德來到台灣,見證了另一個沒有國家的族群爭取平等自由、對抗強權的努力。 善德的《庫德的勇氣》,不僅是台灣讀者了解庫德族文化與政治的第一手報導,也是思考台灣未來的重要借鏡。
文章資訊
作者 許善德、陳鳳瑜 
刊登日期 2021-01-11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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