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九份的第一印象:心靈休憩之地
「1986 年退伍後,我開始在社會上工作。那時候我想,什麼是生活?什麼是臺灣文化?」坐在矮長凳上,背後是一張張九份的舊照片,羅濟昆這麼說道。
原本是苗栗人的他,童年回憶是純樸的農業社會,家裡經濟狀況雖然沒有很好,但精神上卻很富足。四歲之後由於父母工作的關係全家搬到臺北,在都市叢林裡,到處都是高樓大廈。
「有沒有人情味是空間的問題,不是人的問題。」
人們少了交流的空間,也遺失了快樂。羅濟昆開始尋找傳統的客家聚落,走訪美濃、埔里或花東,想要定居下來順便觀察當地社會。沒想到沒找著農村,反而誤打誤撞來到了礦村九份。
1987 年來到九份時,礦業已經停採,人口大量外移。
與今日景象相比之下,當時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連燈籠都沒有。因為沒有工作機會,所以年輕人離開山城,長長的街上只剩老人小孩。
「但那時真的是很有人情味的」羅濟昆緬懷地說道。
「有位礦工走在基山街上,從第一戶人家開始,以七字詩的方式唱到最後一戶,唱出了所有在地人的個性和生平。」
當時走在街上,也可以看到挑夫挑生活品上來九份賣。礦業沒落後,九份的店家陸續關門。原本一條街上可以買齊所有物品的年華已不再,對行動不便的老人家而言,維繫生活的物資只能仰賴外地送來九份。
挑夫們願意年復一年辛苦地奔波到九份,為的就是一份放不下的情感與義氣。
臺北來的「羅仔」 用鏡頭看九份傾頹
羅濟昆說,最開始並沒有想要成立文史工作室。
就只是單純地,將所有和九份相關的資訊蒐集起來,並且運用自己的攝影專長,在鏡頭下默默地記錄著。
當時九份依山而建的聚落景像以及變化多變的海景,再加上山城傾頹後的獨特氛圍,吸引了許多藝術家在這置產,作為創作基地。當時的他便毛遂自薦,輪流住在藝術家的房子裡,一方面有個落腳處,一方面也可以順便照料那些買了後長期空著的房子。
對在地人來說,突然有一個陌生人來到九份,整天拿著相機到處觀察,剛開始大家也是採觀望態度。雖然平常不會特別和羅濟昆攀談,但是當他走在九份安靜的街道上時,卻總可以感覺到大家正默默的觀察著他。
「後來有一天,隔壁的婆婆突然請我幫他拍張照,沒想到她說要回家準備一下,不一會全身戴金戴銀的出來。」羅劑昆笑道。
過沒多久後,也有一位報馬仔——也就是以往村裡有喪事時負責通知的人,請他幫忙拍照。不同於以往不修邊幅的打扮,再出現時,他已經穿著最正式的西裝了。
漸漸的,「那個臺北來的羅仔」變成了九份人對他的稱呼,當一個外地的姓名被記住的時候,代表著已經逐漸被接受與記憶了。
九份藝術村事件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在背山面海的九份,每天望出去的景色都不一樣。
這樣曾經歷過極繁華後的傾頹氣息和層疊的景致,正是藝術家們靈感的謬思。七八〇年代,有一群人發起了藝術村的構想,希望仿造紐約的蘇荷區,打造九份的藝術面貌。
一開始,先是藉著兩三萬的低房價吸引創作者駐村,一方面解決空屋問題,另一方面也得以凝聚創作者們,並在此之後再在九份推出巨幅壁畫和雕塑公園等創作。
但當此項計畫送到雄獅藝術時,其下的藝評家們強烈反對,他們認為九份的美在於原本樸實的樣貌,不應該多此一舉的添加其他人為要素。
儘管被打了回票,藝術村計畫宣告中止,但在現今九份仍可看到當時部分藝術村計畫下留下的影子,如:今頌德公園的礦工雕塑,即為當時雕塑公園的構想。
然而,據當地人所說,當時那些便宜的房子實際上並沒有被賣給創作者們,而是以高價轉賣給臺北的有錢人。自此之後,九份房價水漲船高,原先的藝術村成了渡假村,以往的景觀也慢慢消失,成了今日的面貌。
對羅濟昆來說,他一路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見證了從頹靡山城到藝術村,最後成了今日的老街。
作為時代轉捩下的一份子,他淡淡地說道:「未來的九份不是個人的事,是所有人一起去創造不同時代下的進步。」
文史工作 記錄耆老一生懸命
從礦業沒落到觀光復興,羅濟昆工作室外的街道,也從空無一人到萬頭攢動。
人們因為悲情城市、神隱少女和豎崎路上的紅燈籠而湧入九份。於是,他開始在屋外掛起了九份文史工作室的招牌,免費開放好奇的觀光客進來瀏覽以往留下來的資料。
羅濟昆曾經接受原新北市政府的委託,撰寫台陽公司老員工江兩旺先生的口述歷史。他描述,當時江兩旺雖然年事已高,但仍堅持每兩天去一次台陽,就算提著尿袋,也要由老婆陪著從基隆坐公車到九份。
在書出版前,江兩旺就過世了,在最後一次的訪談中,江兩旺欣慰的表示,九份礦業的故事能夠被寫下來,他已經沒有遺憾了。提起這段往事,羅濟昆的聲音因哽咽而微微沙啞,靜默十秒待平復後,他才繼續說道:「還好當時有來的及記錄下來」。
訪問當天下午,九份外海起霧下起了毛毛雨,位處基山街末端的工作室外頭人潮冷清。不論是採金巔峰的九份,又或是經歷了礦業停採後,到今日的觀光面貌,這都是九份的一部份。
在這裏,有那麼一群來自四方的文史工作者。
他們行走於快速向前延伸的時間軸上,默默地將故事記錄下來,不為其他,只是單純的希望替未來保留下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