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480 年末期,歐洲人文歷史上正邁向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光彩,文藝復興的全盛時期,在一些藝術工匠細膩地敲打下,已在佛羅倫斯、羅馬、米蘭等地逐漸成形。
這一時期的藝術人文創作,許多在古典時期就已流失的書籍和理論,在這個時期被重新尋獲並視為珍寶,也掀起了重新探討古典學的另一個熱潮。但是「女性美」──這個亙古永恆的議題,在這個被多人公認為「最美的時光」中,卻有著與現代截然不同的定義。
純潔
在繪製最著名的蒙娜麗莎之前,李奧納多・達文西早已在 1490 年的米蘭,完成另一幅驚為天人的美人圖──抱銀鼠的女子(Lady with an Ermine)。
畫中的妙齡女子,襲一身飄逸的薄紗,柔美的頭驢上纏繞著一條細絲,潔白如雪的肌膚,在漆黑的背景中顯得格外的純真。女子懷中抱著一隻銀鼠,女子與銀鼠同時轉頭望著畫外的空間。女子伸出她細長的右手,輕撫著懷中的銀鼠,她們瞬間優雅的動作被李奧納多的畫筆給捕捉。
乍看之下,達文西這幅美人圖精緻地描寫了優柔的女性美。除了服裝之外,畫中女子的肉體與現代的審美觀並無太大區別。但是,對於文藝復興全盛時期的人來說,女性美不是只有表面所看的那麼簡單。女性美結合了外在和內在,當時人稱內在為美德,外在為美豔,相由心生,缺一不可。
畫中女子懷中的銀鼠就代表著她的內在。銀鼠在當時的米蘭被譽為純潔的象徵,達文西將女子與銀鼠繪於同一畫中,更將兩者的動作與外觀結合:女子與銀鼠的目光及扭曲的頸部,還有女子纖細如爪的右手。女子便是銀鼠,銀鼠便是女子,內外兼具的綜合體。
然而,文藝復興鼎盛時期所提倡的內在美,卻暗藏了現代人未必認同的父權主義、女性服從。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洛倫佐・樂透(Lorenzo Lotto)的「盧克麗霞肖像」(Portrait of a woman as Lucretia)。
貞操
在此畫中,樂透讓盧克麗霞這個為貞操而亡的古典女烈士,化身成了文藝復興女人。肖像中的女人身穿著當代已婚婦女的服飾,特別是胸前的垂飾,塞藏在緊身胸衣中,下方的鎖鏈刻著兩名男童(Putti)──生育力的象徵。
很明顯的,樂透將當代婦女必要的美德──生育,用視覺語言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如果男童鎖鏈還不足以傳遞盧克麗霞的美德,她的眼神和右手所指的方向,都暗示著我們不可錯過右下角的那張拉丁字條,上頭寫著「不許任何不貞的女人向盧克麗霞看齊」。
生育
在文藝復興女性成婚之際,夫家都會準備一個用藻井打造的木製盒子,義大利原文稱Cassone。木盒的外觀普遍是一些關於宗教的儀式,有時也會是異教的。夫家會將木盒帶到新娘家中,新娘則將她日常生活所需的私密物品裝進這廂木盒,然後帶至夫家。
開啟木盒的動作,在當時就是開啟女性私密的象徵。而在這些木盒的蓋子內側,女性優美的裸體通常會毫不掩飾的映入眼簾。像是這個目前藏于佛羅倫斯貝利尼博物館的掀蓋,維納斯纏魅地依靠在靠墊上,調皮的丘比特拉取她手中的緞帶。文藝復興的人深信,透過對這類掀蓋的凝視,新娘便能獲取她應有的美德,替夫家傳宗接代,死守貞操。
新娘要凝視的不止是木盒上的掀蓋,在眾多的陪嫁品中,還有許許多多的陶器(Maiolica ),其中包括接生盤。如同掀蓋般,女性的裸身也一絲不掛的繪畫于陶器中,尤其在用來放置新生兒的接盤上,就像下面這個收藏在巴黎羅浮宮內的陶器。
在這個接生盤上,維納斯又再一次地向眾人展現她美豔的肉身,六名男人在下方的花叢中凝視著古典女神赤裸裸的下體。大自然賜給女性生育的力量是令人敬畏的,更是值得歌頌與遵守的。新娘必須要時時凝視著這些充滿裸女的物品。但她的眼光卻全然不是情色的,而是虔誠的,因為生育是她唯一可以證明自己在夫家有價值的行為,所以她必須時時警醒自己她存在的價值,想像著與丈夫行房來提供子嗣。
掀蓋與裸女的關聯終於在威尼斯的色彩大師提香(Titian)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Venus of Urbino)中更上一層樓。
這幅畫對文藝復興的人來說,或許是最「美」的,因為她完美的結合了內在與外在美,其程度並遠超越了李奧納多的「抱銀鼠的女子」或樂透的「盧克麗霞肖像」,因為提香將掀蓋與裸女的關聯更上一層樓。
首先,觀者的眼神最直接看到了女神栩栩如生的裸體,她大方毫不羞澀地秀出她那完美神聖的軀殼。潤滑的肌膚、堅挺的雙峰、諂媚的神情,總總的一切,都指出她歡迎凝視者與她性交。但這還不是此畫最「美」之處。
女神後方的那座木盒,在侍女的開啟下,掀蓋被撂起,美人的秘密再也守不住,就像赤裸裸的女神般,赤身裸體的被凝視者享受。對於文藝復興的人來講,這幅畫就是在邀請凝視者獨享女神美豔與美德的,如同新郎獨享新娘一樣,享有屬於他的資產。
文藝復興時期的女性美在此畫中巔峰造極,這幅畫也成為了當時婚姻的意象圖。
沒錯,純潔、貞操、生育力,這些就是文藝復興鼎盛時期的女性美,連結著當時女性一生中必須實現的義務──婚姻。文藝復興時期的婚姻制度與現今截然不同,與愛無關。現今人對愛的理解,大都是透過十九世紀羅曼蒂克主義的發展而來。
在文藝復興時期,女人的美德便是透過婚姻,提供夫家子嗣與嫁妝。在那「最美的時光」中,女性彷彿是沒有自我意識的軀體,被支配于男權的掌控之中,臣服于雄性的剛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