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一日,韓復榘在到開封出席軍事會議,蔣介石指責韓「不發一槍,從黃河北岸,一再向後撤退,繼而放棄濟南、泰安,使後方動搖」,韓復榘聽了蔣介石的話,毫不客氣地頂上去說:「山東丟失是我應負的責任,南京丟失是誰負的責任呢?」蔣正顏厲色說道:「現在我問的是山東,不是問的南京!南京丟失,自有人負責。」
──王一民《關於韓復榘統治山東和被捕的見聞》
南京政府欺騙數十萬市民留在死亡之地
汪精衛主和,歷史上説他遺臭萬年;蔣介石主戰,歷史上説他光復山河。然而,我卻認為歷史書顛倒了黑白,因為汪精衛從未像蔣介石那樣以歹毒冷酷之心,如同驅趕羊入虎口一樣,將數十萬無辜民眾交給日本軍隊任意屠殺。
雖然中日雙方對南京屠殺死難人數存有較大爭議,但日軍攻佔南京之後屠殺大量平民和被俘士兵乃是不容否定的事實。譴責日軍的暴行是中方的權利,但國民政府未能「守土有責」,未能及時疏散平民,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這一點上,中國當局遠不如被納粹擊敗的法國政府那麽明智:法國政府宣佈投降,巴黎為不設防城市,避免納粹德國屠城及毀壞巴黎的建筑和文物之慘劇。投降固然屈辱,但保護數十萬計平民的生命更重要。
中國的古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國民政府不用像法國那樣宣佈投降,但至少可以從南京撤軍,宣佈南京為不設防城市,這樣可避免屠城慘劇的發生。
國民政府在淞滬戰爭爆發之初曾有疏散南京市民的打算,但出於穩定民心的需要,又考慮到南京是中國的首都,「國際觀瞻所系」,遲遲沒有做出周密的計畫。隨著戰火臨近南京,國民政府倉促西遷,來不及疏散市民及其財產,致使大批市民滯留南京,留下嚴重的居民安全隱患,也為後來南京大屠殺的慘狀埋下伏筆。
1937 年 7 月 29 日,最高統帥部從軍事角度出發,討論有關沿江各重鎮居民之疏散,其中特別會商了首都南京的人口疏散計畫。會議中強調「南京市百萬餘人口,戰時甚感不便」,提出「可先將婦孺遷移他處」,這樣做「雖不免使人民稍有恐慌,但終久必歸實現,故可著手辦理」;對於機關職員眷屬,「尤宜先秘密移動」,以免妨害公務。該項計畫中透出國民政府準備疏散南京普通民眾的端倪及其傾向性。
但此後軍政部考慮到此事關係重大,認為「應由軍委會召集各院部會開秘密會商討」,等方案擬定妥善,並交蔣介石核示後,再逐漸實施。從後來實際施行情況看,出於穩固民心、防止恐慌、穩定社會秩序的考慮,疏散計畫並未優先考慮市民,而只是優先疏散機關職員眷屬。
自全面抗戰爆發以後,蔣介石及國民政府表現出堅決抗戰的高調姿態及此後的舉措,給民眾留下堅守南京、堅持抗戰的印象。
上海失守當日,《中央日報》發表社論《告京市民眾》稱:「政府已設立了南京衛戍司令長官,統帥文武機關及全市民眾作守土自衛的打算。……抗戰已到了這個關頭,國力的支持全靠民力作後盾,是我們民眾報國的最好機會。……現在,全首都的市民應該把自己感覺到的責任和如何盡責的辦法,做出一個榜樣來,給全國人民看看。」
此後《大公報》、《申報》等相繼報導蔣介石、唐生智等堅守南京、抗戰到底的言論。受此安慰,南京市面又恢復往日的繁榮,蔣介石 10 月 10 日的日記中記載説,「下午與妻同乘車視察市中,戶戶掛旗慶祝,為之一慰」。
11 月 20 日,國民政府正式公佈遷都重慶。在西遷過程中,首先考慮的是政府大量檔案文件和相關物資及公務人員的輸送,為保證國民政府各部門的安全遷移,國民政府所統制的全市交通工具包括 600 輛汽車和 220 餘隻民船都用在軍事和國民政府西遷上,「國府西遷後,各項交通器材隨之俱行」。
11 月 26 日,馬超俊市長專電交通部,希望「西遷各船抵達後,即續回遷送難民」。但以當時的交通狀況,至南京淪陷前,這些船隻根本無望返回。因此,儘管江邊「人山人海」、車站「人多如鯽」,但真正有能力離開南京的普通市民為數很少。
在堅守的表像之下,面對日軍的步步緊逼,對於如何安置和保護南京市民,蔣介石、國民政府及守將唐生智等並沒有一個詳細的計畫,南京陷入混亂的無政府狀態之後,致使十萬敗軍和數十萬百姓滯留城內淪為待宰羔羊,可以說是嚴重失職。
南京大屠殺罹難者中本有很多人可以不死于南京。日軍佔領南京後,除在城內外掃蕩敗殘官兵外,並於 12 月 14 日在安全區內有系統地搜尋中國官兵。「為了削弱中國的人力與兵源,不惜違反人道和國際法,來進行集體屠殺。」
蔣介石和國民政府上述政戰略選擇的失誤,以及唐生智的指揮錯誤,不僅契合了日軍殲滅戰的戰略企圖,也間接擴大了日軍南京暴行中遇難者的規模。他們的錯誤決定給中國軍民造成極為慘痛的損失。
蔣介石寄望國際調停,對戰局產生嚴重誤判
隨著淞滬會戰的失敗,國民政府做了兩手準備。一是 11 月 20 日正式公佈遷移政府于重慶,以示持久抗戰。二是緊急制訂南京守衛計畫。
南京是守是棄,面對多數將領主張放棄,蔣介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11 月 17 日,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本日為南京固守與放棄問題躊躇再四。」最後,蔣還是決定堅守,「南京孤城不能不守,對上、對下,對國、對民,殊難懷也」,「期以三個月乃至一年」。
為了加強南京的防守力量,蔣介石從正向浙、皖、贛邊區轉移的第三戰區部隊中留下 9 個師,並從武漢調來第七戰區部隊中的兩個師,加上留在南京的守備部隊,總計兵力約 15 個師、10 餘萬人。蔣介石對南京保衛戰抱有一定幻想,至少希望能像淞滬抗戰那樣堅持數月,以待國際形勢發生有利於中國的轉變。
但接下來的戰事發展,使蔣介石的希望化為泡影。蔣介石在 12 月 6 日的日記分析對比中日兩軍的作戰特點:「敵軍用奇襲與包抄戰術」,而我方卻「士氣不振」、「兵力薄弱」,「本日敵攻句容與醇(淳)化鎮,見我士氣與兵力,彼已熟視無睹矣」。
蔣介石知道雙方軍隊的戰力與士氣存在巨大差距,仍決定固守南京,絕非出於軍事角度,除了因為南京是首都,若不戰而退,有失體面;以及蔣對花十年之功一手締造的首都充滿難以割捨的感情以外,更多還是出於外交需要。蔣介石始終沒有放棄尋求列強干預、調停中日衝突的努力。
蔣介石選擇固守南京時,布魯塞爾會議正在召開中,蔣介石指示參加《九國公約》會議的中國代表顧維鈞「以坦白告英美法俄代表,以我國之實力如此,若會議無堅決制裁之表示,決無效力」。然而,他很快得到噩耗:「九國公約會議已消極無結果」,「九國公約會議無形停頓」。至 11 月 24 日,蔣得知「英美問我需要」、「美已允借款」,他又轉憂為喜,認為「國際形勢轉佳而戰局日壞」,「吳興失陷戰局不受影響」,「欲挽此頹勢以冀轉敗為勝也」。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通過其他管道探索中日「和平」的可能。11 月 5 日,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接受日本委託,向蔣提出日本的七項和平條件,被蔣「嚴詞拒絕」。11 月中旬後,蔣的態度有所改變,在「接德大使轉達敵國要求言和之報」後,「特約其來京面談,為緩兵計,亦不得不如此耳」。12 月 2 日下午,蔣會見陶德曼,表示接受德國調停。在陶德曼證實「日本最初的條件雖然只是幾條基本原則,但是原則一直沒有變化」之後,他提出中國的四項和談基本原則。
一方面聯絡與日和談,另一方面蔣介石對蘇聯援華也有所期待。11 月 24 日的日記中,蔣提醒蘇聯曾有「待我生死關頭必出兵攻倭之諾言」;26 日、28 日、29 日,他連發三電給時在莫斯科訪問的外交部次長楊傑,令其盡速向蘇求援,並幻想「友邦早日出兵」。29 日,蔣介石直接致電史達林和伏羅希洛夫,請求蘇俄派兵。30 日,蔣在致龍雲函中稱,「最近期間俄必出兵助我,國際形勢亦將大變,此乃確有把握也」。直到 12 月 5 日,接史大林覆電,蔣才對「蘇俄出兵已絕望」,而「德國調停似亦無望」。
即便如此,蔣介石在同日致李宗仁及閻錫山的電報中聲稱:「南京決守城抗戰,圖挽戰局。一月以後,國際形勢必大變,中國當可轉危為安。」12 月 12 日,致電唐生智等:「我軍仍以在京持久堅守為要。當不惜任何犧牲,以提高我國家與軍隊之地位與聲譽,亦為我革命轉敗為勝惟一之樞機。」他指示説:「如南京能多守一日,即民族多加一層光彩。如能再守半月以上,則內外形勢必一大變,而我野戰軍亦可如期策應,不患敵軍之合圍矣。」這裡所說的「大變」,仍指蘇俄出兵。
可見,蔣介石選擇固守南京,是因為他判斷對日談和與蘇聯出兵雙管齊下,兩者有一條實現,都是局勢的巨大轉折。而這兩條的實現,都依賴于守住南京表現出中國還有相當實力。固守南京已成贏得國際干預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