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教有二:曰新教,則基督;曰舊教,則天主。兩派入臺,皆在有明之季。—《臺灣通史:宗教誌——景教篇》
基督教來臺可追溯自明代,大航海時期西班牙與荷蘭角逐東亞利益,分別以今日的淡水與安平為基地,建立各自的殖民地。屬於天主教信仰的西班牙,由神父艾斯奇維(Jacinto Esquivel)等人進行傳教工作,將天主教推行至臺北、基隆,以及宜蘭。屬於基督新教的荷蘭,則由干治士(George Candidius)、尤羅伯(Robert de Jonghe)牧師等人帶領西拉雅社群的新港社、麻豆社改宗。西拉雅族人在荷蘭人離開後,將基督教與本身的傳統結合,形塑當代的阿立祖信仰。傳教工作必須理解本地的風俗習慣與文化,因此傳教士們留下不少荷蘭時期臺灣社群的紀錄,成為今日理解十七世紀臺灣社會的重要素材。
臺南市大內區的太上龍頭忠義廟保有西拉雅族的阿立祖信仰(Source: panda670928 / CC0 1.0. / via Flickr)
鄭成功擊敗荷蘭人後,基督教隨著荷蘭人離開臺灣。直到 1859 年,天主教傳教士郭德剛(Fernando Sainz)等人從高雄上岸,建立今日的玫瑰聖母殿主教座堂,基督教才重新回到臺灣傳教。而英國長老教會則在 1864 年派遣馬雅各(James Laidlaw Maxwell)醫生從臺南開始醫療傳教,臺灣的北部則有加拿大長老教會的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牧師,於 1871 年自淡水開始傳教。
初期的傳教工作並不是很順利,臺灣通史記錄了馬雅各醫生從臺南轉赴高雄的過程:
雅谷(馬雅各)精刀圭術,以藥醫人,而傳其教,設教堂於府治看西街,從者頗多。仇教者肆為蜚語以排擠之。有司慮禍,照會英領事請移口岸。雅谷乃去之旗後,別設教堂於鳳治,聚徒傳播,相安無事。
文化差異使漢人社群對「紅毛番」好感度不高,馬偕、李庥(Hugh Ritchie)、甘為霖(William Campbell)等早期宣教士及信徒們都與本地社群發生衝突,成為清政府檔案中的「教案」。相反地,平埔族受到來自國家、漢人與高山原住民的生存壓力,荷蘭時期的基督教經驗,以及基督教提供新的知識,使基督教在平埔社群中受到歡迎,傳教士們在西拉雅、巴宰、洪雅、噶瑪蘭社群建立教會。
傳教第一步:以醫傳道
西醫之名聞遠邇。—《臺灣通史:宗教誌——景教篇》
醫療是基督教與臺灣社會互動最早、最頻繁的媒介,主要原因在於基督新教以現代醫療進行「醫療傳道」,首先醫治病患的身體,再提供心靈的滿足,是十分有效的傳教方式。加拿大的馬偕牧師以拔牙傳教,他的繼任者宋雅各醫生(James Young Ferguson)於 1905 年來臺,將偕醫館建造為遠東最好的基督教醫院,也是今日馬偕醫院的前身。1866 年來臺的萬巴德醫生(Patrick Manson)來臺傳道、治病,對熱帶醫學的貢獻良多,回國後受封為爵士,後來被尊為「熱帶醫學之父」。
中部則有老蘭—蘭大衛醫生(David Landsborough)來臺 40 年,在彰化、南投一代建立今日的「彰化基督教醫院」,其子小蘭—蘭大弼(David Landsborough IV)接續工作 27 年,兩代父子奉獻七十年給臺灣,醫治臺灣人的身體和心靈,「切膚之愛」是蘭家精神的最高寫照。1928 年,一名 13 歲孩童周金耀跌倒傷到膝蓋,引起嚴重的傷口潰爛,蘭大衛希望嘗試當時沒有任何成功經驗的植皮手術,其妻連瑪玉(Marjorie Landsborough)自願成為皮膚捐獻者。雖然手術沒有成功,但此次經驗成為後續移植手術的基礎。後來蘭大衛以周金耀的皮膚進行手術,免去他截肢的痛苦。受到蘭醫生夫婦的感召,周金耀長大後也成為牧師,可見醫療傳道對臺灣人、臺灣社會的影響。
培植現代教育是基督教在地化的關鍵
教徒漸知天下大勢,獲派子弟肆業於福州、香港,攻英文,習西學,造就人才。—《臺灣通史:宗教誌——景教篇》
基督教發展除了傳教外,也需要培育信徒。馬偕來臺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將助手嚴清華培養成優秀的傳道者,嚴氏也不負眾望,成為北臺灣第一位本地牧師。基督教要臺灣化,就需要自治、自傳、自養,這一切都需要本地人才,因此,本地的教育是在地化的關鍵,也能提升傳教的效率。馬偕曾說過:「訓練一個外籍傳教士的時間和金錢,可以訓練五個本地傳教士,而且還沒有水土不服、語言文化不通的情形。」,除了醫療系統外,西方教育體系的引進,是教會在臺灣的另一項重要工作。
巴克禮(Thomas Barclay)牧師於 1875 年來臺,負責推動南部教會的教育工作,其中包含設立教會學校、翻譯聖經,以及推動白話字,也陸續成立長榮中學、長榮女中等學校。馬偕則以逍遙學院的形式教育,陸續建立淡江中學、女子學校、臺灣神學院及真理大學。教授科目包含:天文、地理、動植物、礦物、物理、化學、地質、歷史、衛生、算術、醫學、音樂和體育等。具備西方現代知識的信徒,成為臺灣社會接軌當代的基礎。
巴克禮牧師於1935年應邀主持旗後教會會堂定基式典禮,帶領教友們一同朗誦經文(Source: Public domain / via Wikimedia Commons )
這些信徒具備許多西方現代知識,也讓基督教對臺灣社會的影響力與日俱增。1895 年,日本進入臺灣各城時,許多地方的談判代表都與基督教有關:澎湖的林學恭傳道師、臺北的李春生、臺南的巴克禮都是當地的協商代表。經過教育的洗禮後,臺灣社會對基督教觀感逐漸改變,從早期被批評的洋教、紅毛番、信教者是「靠番仔勢」,到推動臺灣現代化的中堅分子,足見基督教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得到了正向的回饋,逐漸成為「臺灣的基督教」。
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彭根」家族的改宗故事。彭根祖籍福建泉州,來臺後在屏東工作,由於與鄰人衝突,無依無靠的他深感恐懼,聽到可以「靠番仔勢」,就決心改信基督教。隨著鄰人報復之心淡去,他卻已習慣去聽道理、坐禮拜,領洗後決定在屏東開設教會,他成為屏東教會的首任傳道師,協助不同教會的開拓。
彭根改信基督教後,他的兒子彭士藏也因此獲得教育機會就讀神學院,成為南部教會的本地傳教士。後來,彭士藏的六個兒子,除長子早夭,次男為牧師外,其餘四子全部為醫,第四子就是在二二八中擔任調解委員的高雄市參議會議長彭清靠,也就是彭明敏的父親。從靠番仔勢而改宗,家族中出現不少醫生和政治人物,彭根家族故事不只是單純的階級翻轉,更是教會透過教育,參與並改變臺灣社會的見證。
臺灣的第一份報紙——教會公報
「語言的紀錄依賴文字,而文字的紀錄則需要傳播媒介。」
為了引進西方知識,教會的另一項工作就是推行語言、文字和傳播媒介。教育工作必須搭配閱讀和書寫,由於漢字學習困難,也沒有良好的閩南語書寫系統,傳教士希望學習者能「我手寫我口」,便以羅馬字母為主體,創造一套閩南語書寫系統——白話字(Pe̍h-ōe-jī)。這套白話書寫字系統便於書寫,也利於學習,提高了臺灣人的識字率,,這也讓日治時期的臺灣,有一段時間可是「羅馬字社會」呢!
傳教士們透過教會、醫院和學校來推廣白話字的學習,除此之外也翻譯白話字聖經,甘為霖牧師更編有〈甘為霖臺語字典〉,其中也紀錄了不少閩南語詞彙。臺灣文化協會就曾在蔡培火的建議下,將推廣白話字訂為文協的重要工作,並希望出版白話字書籍,可惜未獲日本政府的允許。在日本與中華民國時期,都因為強調官方語言而禁止白話字,而這也顯示白話字對常民社會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教會也因為傳教、推行白話字的需求,而出版臺灣第一份報紙——《臺灣府城教會報》,1885 年由「聚珍堂」發行,後來成為今天的《臺灣教會公報》,聚珍堂則是成為今日的「臺灣教會公報社」。《臺灣府城教會報》為了讓常民能獲得訊息,主要以白話字書寫,內容除了教會事務外,也有國際時事、西方資訊、社會記錄。直到 1969 年,中華民國禁用閩南語和白話字,《臺灣教會公報》才改以漢字書寫,發刊至 2023 年已近 140 年,是臺灣的第一份報紙,至今仍持續記載臺灣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交通、風俗等消息。
來自異鄉,但始終與臺灣人並肩同行
基督教再次來臺至今已近 160 年,已不再只是西方宗教或洋教,教會因為傳教需要,藉由在臺灣推行現代醫學、建立當代教育系統、提升識字率,協助當代知識普及,發展報紙和白話字書寫,更與臺灣人一起經歷這塊土地的各種變化。教會在臺灣的互動經驗,促使教會發展出獨樹一格的「本土神學」,強調基督徒應該參與、了解,並在各自的位置努力行動,長老教會也因此參與臺灣的民主運動,成為推動臺灣社會的其中一份力量。
教會不將自己留在教堂裡,而是努力成為社區可信賴的夥伴,今日臺灣也過著聖誕節,許多人都曾踏入教會、參與教會活動,身邊也多少有基督教的朋友,這都是教會與社會積極互動的結果。臺灣對宗教的包容,也讓身為臺灣社會一份子的基督徒們相信:「不論宗教為何,我們都為了這個島嶼努力,也為這座島嶼祈禱。」長時間對臺灣的投入、付出,也代表臺灣教會,自始自終都是臺灣的一份子。
延伸閱讀:
1.《臺灣通史─原文 +白話文注譯》
連橫著,蔡振豐 、 張崑將等譯,點此購買
2.《臺灣通史》
連橫著,點此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