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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的錦囊妙計】衛成公的「打蛇七寸」之策,如何幫助衛國站穩腳跟

黃聖松 201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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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寸是蛇的要害,因此諺語言「打蛇打七寸」,比喻做事能掌握關鍵;也可形容扼住敵人要害,使其動彈不得而束手就擒。前章提及首鼠兩端的衛成公,在晉、楚兩強間搖擺不定,試圖從中爭取衛國的生存空間。爾後面對胞弟叔武的問題,衛成公又首鼠兩端而間接犧牲叔武性命,最終得以保全君位。


讀者以為衛成公只憑這招,便能在險惡的國際局勢中立足嗎?他當然有更厲害的本事。「打蛇七寸」之計讓衛成公利用晉、秦間的緊張關係,一方面掐住晉襄公脖子使他敢怒卻不敢發作,另一方面也為自己和衛國爭取與晉國化敵為友的契機。


文公元年(626 B.C.)《左傳》記曰:「晉文公之季年,諸侯朝晉,衛成公不朝,使孔達侵鄭,伐緜、訾與匡。」衛成公在周王城囚禁兩年,好不容易回國續任君位,因其對晉國不滿而不願朝覲晉文公也就可以理解。衛成公更絕的是,讓衛卿孔達帥師入侵晉之同盟鄭國,攻擊鄭之緜、訾、匡三邑。三邑除緜不知所在,訾與匡曾是衛國領地,爾後隸屬鄭國。因此以地望推之,緜應距訾、匡不遠,皆在衛、鄭邊界一帶。衛之侵略可理解為取回原屬的都邑,但上引《傳》文所言「季年」,乃指晉文公在位最後一年。換句話說,衛成公可能是趁晉文公病入膏肓之際,發兵入侵鄭國三邑。


衛成公之舉挑釁意味濃厚,他的如意算盤是繼位的晉襄公未必能坐穩君位。一旦晉國內亂,必無暇處理國際紛爭,衛成公就有機會長期佔領三邑。可惜衛成公的計謀沒有實現,文公元年(626 B.C.)《左傳》記曰:「晉襄公既祥,使告於諸侯而伐衛,及南陽。」晉文公卒於魯僖公三十二年(628 B.C.),晉襄公翌年即位為君。先秦時代為父母服喪十三個月稱「小祥」,期滿則是「既祥」。晉襄公「既祥」後召告盟國組成聯軍,對衛國發動報復行動。


就在發兵前,《左傳》記載晉卿先且居之語:「效尤,禍也。請君朝王,臣從師。」「效尤」指仿效有過之人做同樣的壞事,先且居之意乃言晉國伐衛之由,是衛成公不朝覲「侯伯」晉文公。晉襄公甫登君位,尚未朝覲周天子。若攻人之惡自己卻「效尤」其惡,豈非落人口實?因此先且居建議晉襄公先朝周王,由他負責攻衛。晉襄公接納其言,讓先且居與另一位晉卿胥臣率聯軍包圍衛國大都戚邑,並拘捕戚邑之主、衛卿孫昭子。孫昭子是前章提及衛卿孫莊子之子,孫莊子往生後由孫昭子繼承家業。


為何聯軍攻擊戚邑而非直指衛都?筆者認為,一則戚在衛國西北境,聯軍係以晉國為首,因此就地望而言,不僅有利晉國進攻,也能長期佔領戚邑。再者,衛之侵鄭也是入其邊疆,依據比例原則,晉國也不宜攻擊衛都。


春秋諸侯國分布圖(Source:Wikipedia)

衛國喪一都與一卿,衛成公趕緊聯繫與晉同盟的陳國,詢問陳共公如何是好。陳共公建議:「更伐之,我辭之。」這裡的「辭」作動詞解,有解釋、說明之意。陳共公願為兩國議和,但要衛再伐晉,爾後由他出面說項。於是衛成公命孔達率師侵晉,晉國隨後也「疆戚田」,回應孔達的攻擊行動。「疆」在此作動詞解,是設置標誌以確定疆界。春秋時代常見以壘土之「封」或種植樹木作為界址,「疆戚田」是確立戚邑與衛國之邊界,表示晉國將長期佔有戚邑。


文公二年(625 B.C.)《左傳》記載晉國司空士縠與宋、陳、鄭三位國君、魯卿公孫敖於垂隴會盟,商討再伐衛國之事。《左傳》記曰:「陳侯為衛請成于晉,執孔達以說。」「說」在此讀為悅,有討好、取悅之意。陳共公趁參與會盟之機代衛國說項,但議和的方式竟是將前一年侵晉的衛師指揮官孔達交予晉國。孔達受衛成公之命率領部隊出征,詎料卻當作頭號戰犯處置,讀者定然為他叫屈。晉國何嘗不知孔達只是代罪羔羊呢?但春秋時代的生存法則,說穿了就是「國君有過,大夫扛罪;大夫有錯,家臣代受。」現今黑社會的規矩亦復如是,黑幫大哥常要小弟背黑鍋,小弟若能挺身而出扛下責任,未來就是幫派裡的要角。


孔達之父孔嬰齊僅見於《左傳》閔公二年(660 B.C.),是時衛懿公在位而狄人伐衛,孔嬰齊擔任衛師之「殿」──殿後的部隊指揮官,其位階應該是大夫而非卿。孔達繼其父親為大夫,逐漸在衛國嶄露頭角而成衛卿。爾後孔氏在衛國能與甯氏、孫氏、石氏等世家大族比肩,孔達無疑是扭轉家族命運的轉捩點。筆者認為此次孔達代君受過尤其關鍵,衛成公欠下孔達一分人情,往後自然讓孔氏擁有有更多的權力與利益。


孔達與衛成公勢必想過更嚴重的結果:晉襄公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孔達立威呢?的確有此可能,但機率極低,原因有六:第一,晉襄公甫即位,正需建立自己與晉國的國際聲望。身為「侯伯」晉文公之子,延續晉國霸業定然給晉襄公很大壓力。衛國侵晉固然挑戰晉國威權,但不致於讓晉襄公殺孔達祭旗。第二,對衛國侵晉行動,上文提及晉國以「疆戚田」為反制。若再殺孔達則是反應過度,恐將傷害晉國威望。


第三,春秋時代殺大夫畢竟非同小可,若非十惡不赦之徒,一般不會如此魯莽。第四,陳共公與晉國關係友好,既然衛成公透過陳共公議和,若殺孔達則使陳、衛二國與晉反目。反之,若暫時拘禁孔達以示對衛之懲處,不僅給足陳共公面子,也不至於和衛國撕破臉。第五,晉國此時與秦國關係緊張,該年冬季即與宋、陳、鄭聯合出兵伐秦。為了不要節外生枝,寬待衛國應是最好的方式。第六,西周至春秋文獻大量出現「德」字,簡言之即要求天子、國君、卿大夫等貴族要遵守道德、以德服人、仁德治民。晉襄公若期許自己繼承其父志業而成為國際仲裁者,道德約束將促使他須對孔達寬宏大量。


衛成公與孔達應該都全盤分析利害關係,因此「執孔達以說」可謂利大於弊。孔達應該也覺得這是筆划算的買賣,於公於私他都願意也應該抗起責任,為國君與國家犧牲。因此君臣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讓衛成公雙手奉上頭號戰犯孔達,藉此化解晉、衛之隙。


晉襄公對衛成公以此方式議和應該頗為滿意,讓晉國贏了面子,於是不再追究衛國侵晉之事。翌年文公三年(624 B.C.)《左傳》更記載衛成公特地去拜會陳共公,感謝他從中言和。再隔一年的文公四年(625 B.C.)《左傳》曰:「四年春,晉人歸孔達於衛,以為衛之良也,故免之。」孔達遭囚於晉前後約兩年,且是晉國主動釋放。同年夏季《左傳》又記云:「衛侯如晉拜」,意指衛成公親自到晉都拜謝歸返孔達。


晉國主動示好,筆者認為乃因是時晉、秦關係持續緊繃,不容地處晉國東方的衛國再與自己交惡,故而釋放孔達釋出善意。此後終晉襄公與衛成公之世,兩國邦誼鞏固,衛國成為晉國堅實盟友。至於孔達是否為「衛之良也」,則是見人見智的問題,在此不作討論了。


晉襄公在位時間僅七年,文公七年(620 B.C.)《左傳》記載晉靈公年幼即位,由趙盾擔任執政卿輔佐。前一年老邁的秦穆公也結束長達三十九年的君權,其子秦康公與晉靈公同年擔任新君。但晉、秦兩國的關係未因兩位國君登基而改善,依然箭拔弩張而不容水火。文公八年(619 B.C.)《左傳》謂「晉侯使解揚歸匡、戚之田于衛」,但晉靈公年紀尚幼,決定歸還匡、戚予衛國的人,應該是以趙盾為首的晉卿。晉國此舉無疑是為了鞏固與衛國的關係,希望衛成公能堅定支持晉國與秦抗衡。


衛成公最終仍是取回失去的匡、戚兩邑,不僅贏了面子更得了裡子。衛成公在位長達三十五年,是春秋時代執君權年數的前幾名。他巧用「打蛇七寸」之計而改善與晉國的關係,讓衛國取得穩定的國際地位長達二十餘年,的確值得吾人學習與仿效。


「打蛇七寸」不僅攻敵之弱處,更讓對方「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利用對手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對手正與他人處於關係緊繃的狀態,不容分心處理與自己的矛盾之際,快狠準地瞄準七寸之所,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文章資訊
作者 黃聖松
刊登日期 2019-11-1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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