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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殺死的是蚊子還是環境?史上最惡名昭彰的殺蟲劑──DDT

2020-08-24
戰爭結束,回歸和平,滴滴涕更被毫無限制地使用。人們到處噴灑,氾濫成災。特別是在農業逐漸現代化的田地裡。(Source: Once a garden - now wildernessCC BY-NC-SA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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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涕(D‌D‌T),史上最有名也最被詬病的殺蟲劑,並非今日的發明。它是 1874 年,在史特拉斯堡,那時屬於 1870 年法軍戰敗後即被德國統治的亞爾薩斯省,由一位年輕的奧地利學者發現。他的名字是奧特瑪.蔡德勒(Othmar Zeidler)。


事實上,那是他研發出的一種新產品,雙對氯苯基三氯乙烷(dichlorodiphényltrichloroéthane),但是儘管費心合成出來了,他卻看不出有什麼用途。要等到六十幾年後,另一位學者才賦予這項發現實質價值。


這位學者是保羅赫曼.繆勒(Paul Hermann Müller),在瑞士企業嘉基公司(Geigy)工作。這家公司想開發一種能殺死蛀蟲的產品,繆勒想到使用滴滴涕,蛀蟲將毫無抵抗之力,科羅拉多金花蟲(doryphore,這些馬鈴薯殺手!)也招架不住。嘉基公司預料,這項產品會成為搖錢樹。當時是 1939 年。


戰爭爆發。嘉基這個典型的瑞士企業──也就是說,中立且講究實際──申請了必需的專利,向對戰的兩個陣營提議一起會面。美國人馬上大量購買,替他們的軍隊解決跳蚤的困擾。被跳蚤咬到不僅奇癢無比,還會被傳染嚴重的疾病,例如斑疹傷寒(typhus)。滴滴涕立即證明了它神奇的功效,而既然生產成本不高,又何必留著自己用?凡經過之處,無論亞洲還是歐洲,美軍皆大量噴灑滴滴涕。跳蚤投降,連蚊子也豎起白旗。瘧疾疫情減緩,然後消失,一併帶走這些病媒所傳染的所有疾病。


宣傳 DDT 具有良好效用的廣告。(Source:Crossett LibraryCC BY-NC-SA 2.0

戰爭結束,回歸和平,滴滴涕更被毫無限制地使用。人們到處噴灑,氾濫成災。特別是在農業逐漸現代化的田地裡。滴滴涕持續滅蚊,無論蚊子選擇哪一塊大陸進行牠們邪惡的吸血活動。而且,無論何處,都得到魔法般的成效。舉個例子:斯里蘭卡當地的瘧疾病患接近三百萬,其中每年有 7300 人去世。自從在每個孑孓出沒的地點和大批住宅區投藥之後,這個數字降到了……17 名感染,而且沒有死亡。


世界衛生組織積極推動。1955 年,展開了一項根除瘧疾的計畫。如您所料,主要的武器就是滴滴涕。 總之,化學成了人類最好的朋友,只要有如此有力的支援,怎能不信心滿滿地面對未來呢?


然而,有些不同的聲音出來了,這裡也有,那裡也有,給這股興奮之情潑了一點冷水。有些蚊子竟然能抵抗噴藥,而且似乎有些寵物發生不適症狀。但,沒有人在意這些警訊。他們心中想著:「為什麼要掃興,破壞普遍樂觀的前景? 」


1955 年,一架飛機正在噴灑滴滴涕。(Source:Wikimedia

這時,炸彈爆發了。那是一本書。瑞秋.卡森(Rachel Louise Carson)這個名字在今天或許已被許多人遺忘。1908 年,生於匹茲堡,她熱愛動物,尤其是海底動物。起初,她在漁業局擔任生物學者,很快就選擇了一項讓我們不得不投以好感的職業性向:敘述海洋。大海,海洋的運作機制,海洋的居民,海洋的用途和脆弱。她的第一本暢銷書《大藍海洋》(The Sea Around Us)。其他的作品接連出版,始終探討同樣的主題,也同樣本本暢銷。


漸漸地,瑞秋.卡森寫作的調性改了,變得愈來愈尖酸刻薄。她決定抨擊化學的進步。1962 年,《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問世,很快就被翻譯成所有能有的語言。春天為何變得寂靜?因為歌頌春天的鳥兒們不再來臨。很簡單,因為牠們都死了。怎麼死的?被合成殺蟲劑殺死的,而首當其衝的,就是……滴滴涕。


這本書一出版,人們的情緒立刻高漲,並迅速蔓延。 那些人怎麼可以向我們隱瞞「滴滴涕奇蹟」背後的事實?


接下來所引發的論戰非常精采。 卡森女士的名著披露問題之後,人們開始觀察到愈來愈多現象。這裡,一面池塘上方噴灑滴滴涕之後,魚兒成群死去。幾乎到處都能發現,自從使用殺蟲劑之後,鳥類逐漸稀少,特別是猛禽類,包括美國國徽上的老鷹。各種協會成立,齊聲要求禁止使用滴滴涕。


科學家們證實,滴滴涕是一種會積存的毒藥,而且已深入食物鏈。因此,它特別會對獵食性動物造成傷害,比方說猛禽類。此外,它對大部分的水族種類特別有害。最後,它也被證明是一種「持久性有機污染物」(polluant organique persistant):在地底下,它的毒害作用期可長達十五年,在流水中可長達幾十天。事實勝於雄辯。從 1970 年開始,瑞典和挪威即禁止使用這所謂的奇蹟產品。其他所有國家亦逐漸跟進。


2001 年五月二十二日,斯德哥爾摩公約全面禁用,共有 158 個國家簽署批准,滴滴涕被宣判死刑。 想必這是史上第一次,國際社會以環境考量為優先,並強制改變使用方式。極端徹底且刻不容緩。


禁令生效之後的結果,蚊子大批回歸,還帶著連串疾病一起回來。瘧疾也隨之再起。如果滴滴涕本身其實沒有比拒絕使用滴滴涕來得危險呢?爭辯於是展開,激烈程度前所未聞。環保主義人士被指控為殺人兇手,害死了幾百萬條人命:如果當初,藉助滴滴涕的功效,繼續消滅病媒蚊,那些人就不致喪生。果然不出所料,菸草工業的老闆們積極加入反對保護自然環境的抗爭。只要削弱非政府組織團體的力量,任何機會都要掌握。


2012 年,諾阿蜜.奧瑞斯克斯(Noami Oreskes)和艾瑞克.康維(Erik Conway),《販賣懷疑的人》(Merchants of Doubt)的作者,在書中把這項機制描述得很清楚。對於滴滴涕,跟對於菸草、氣候失常一樣,與利益有直接關係的大老闆們便開始質疑科學家們的結論。他們的論調再簡單不過,最不老實:既然沒有什麼是確定的,就讓我們像以前那樣繼續(賣我們的產品)下去吧!

 

這時,另一道攻擊陣線展開。滴滴涕不僅橫掃一切,恐怕很快就會變得沒有效。因為蚊子不會任由化學藥物攻擊而不做出反應:牠們很快就發展出抗藥能力。處處都傳來這個最壞的消息,特別是在熱帶非洲:2001 年,64% 的蚊子顯示抗藥力,2014 年則是 91%。這項壞消息中最令人擔心的部分即在於此:生物抗藥性的進步。人們曾經相信有一天能根除地球上所有的蚊子,這個夢大概是破碎了。


同樣地,抗生素發明之後,大家曾經確信傳染病所帶來的麻煩已經就此徹底解決。多麼天真的期望!多麼愚蠢的野心!從來沒有什麼是永遠的。這就是生命的法則。活著的生物種類(包括讓我們倒楣的有害物種)不斷適應環境,永遠找得到存活的出路。於是,滴滴涕使用後整體結果為何?

 

1. 蚊子沒有消失,甚至有增衍的趨勢;而且,藉著全面性的氣溫暖化,牠們害人不淺的遊樂範圍也逐漸擴大。

2. 牠們帶來的疾病四處蔓延。

3. 滴滴涕再也無法有任何隱瞞。所有正常人都知道:「它有害,對環境恆久有害;它對人體健康有潛在的危險」本來該被它消滅的蚊蟲對它的抗藥性愈來愈強。

4. 然而,它還是有效。直到今天,仍沒有任何產品能取而代之:它的成本如此便宜,使用如此容易。以至於,只要停止藉助滴滴涕之力量,必然導致與蚊子相關的疾病捲土重來。

5. 因此,為了醫療理由,本來就繼續接受滴滴涕功效的世界衛生組織,如今又建議使用它,但僅限於傳染病蔓延的狀況,而且僅限於噴灑室內。

這麼一來,由於只噴灑於牆面和地面,不至於侵害自然環境,而瘧疾風險的機率可降低 90%。滴滴涕的故事別具啟發性,蚊子的地緣政治學,也是抗蚊之戰的地緣政治學,更是……滅蚊方法之爭的地緣政治學。

 

本文摘自馬可孛羅《蚊子、病毒與全球化:疫病與人類的百年戰鬥帶給我們的啟示》
對人類來說,蚊子不只是夜裡擾人清夢的小惡魔,同時也是登革熱、瘧疾、黃熱病、茲卡病毒、日本腦炎等疾病的傳播者,據統計每年有七十五萬人死於蚊子傳染的疾病,威脅到二十五億人的生活!但蚊子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勢必要撲殺殆盡的害蟲嗎?還是因為二十世紀以來人類全球化的腳步加快,造成人類與自然的關係改變,侵奪了地球上原屬其他生物的領域,「疾病傳播」只是「蚊人相侵」之後的結果呢?
作者歐森納跟巴斯德研究院合作的這項計畫,走訪了世界各地,諮詢當地研究機構與學者,採集到大量資料。而這一切數據和報告,在他的生花妙筆、條理分明地串連下,化身為一本人人讀得懂、用得上,有趣又發人深省的人文科普書。這本書不僅傳播科學知識,更蘊藏不少生命哲理。
文章資訊
作者 艾瑞克.歐森納(Erik Orsenna)、伊莎貝爾.德.聖歐班(Dr. Isabelle de Saint Aubin)
譯者 陳太乙
刊登日期 2020-08-24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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