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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通史】原來臺灣東部人不少!從原住民、荷蘭到日本人,人群雜沓的東部拓墾史

謝家偉 2024-07-13

回顧漢人移民在臺灣拓墾的歷史,俗稱為「後山」的花蓮、臺東是最晚被納入官方統治,也是漢人移墾風潮最晚展開的地區。連橫在《臺灣通史》書中如此寫道:
 

臺東,天府之國也。平原萬畝,可農可工,而森林之富,礦產之豐,久為世人所稱道。顧開闢二百餘載,而少有經營之者。

日治時期卑南地區的阿美族部落(Source:開放博物館
至光緒元年(1875)沈葆楨奏請設立卑南廳以前,中國史書中鮮少記載漢人在東部持續的拓墾活動。因此,連橫指出:
 

然當荒昧之時,天氣瘴毒,野獸猖獗,生番出沒。而我先民如陳文、賴科、吳全輩,入其地、闢其土、利用其物產,勇往不屈,險阻備嘗⋯⋯

基於紀念先民墾荒的懷古之情,連橫在《臺灣通史》中歷數陳文、賴科、林漢生、吳全、黃阿鳳與鄭尚等六人的拓墾事蹟,以為誌記。仔細考察這六人率領移民進入花蓮或臺東的年代,年代自康熙三十二年(1693)跨至咸豐元年(1851)。換句話說,在整整 158 年間,歷史可考的漢人移墾紀錄只有零星六次,且最後多半不了了之,難以守成。由此看來,清代臺灣東部拓墾果真是披荊斬棘,儼然是不可能的任務嗎?


那些從漢人視角出發的故事

從漢人開發史的角度而言,漢人移民有規模地、持續性地出現在臺灣東部,確實是清末開港通商、廢除入山禁令以後的事。因此散見在文獻中的少數東部拓墾紀錄,就成為連橫等史學家津津樂道的英勇事蹟。然而,現今的我們看待歷史,事情當然不是古人想的那麼簡單。
 
日治時期太魯閣地區的原住民部落(Source:開放博物館
攤開史書,關於東部的紀錄多是描寫荒煙蔓草、兇番出沒,讓後山呈現一幅人跡罕至的犯罪淵藪景象。少數與東部原住民有關的紀錄,會記載原住民「潛心向化」,翻過山區向官府納稅輸餉。這才讓後山的原住民,能夠罕見地被漢人史書記載下來。同理,我們也可以想像,自荷蘭東印度公司踏上臺南的土地以來,漢人進入東部的足跡大概不會像文字史料中寥寥可數,只是因為沒有被寫下來,而被埋沒在歷史長流中。


清朝初年的崇爻八社

以花蓮舊名之一的「崇爻」為例。崇爻一詞自十八世紀初期,開始頻繁出現在清代文獻中,例如藍鼎元《東征集》中有一紀事〈紀臺灣山後崇爻八社〉,這八社大致包含現今花蓮市延伸到秀姑巒溪的八大部落。藍鼎元在文中開篇就提及:
 

自古以來,人跡不到。

在藍鼎元的形容中,來到這裡的漢人就好像是闖入無人之境。不過往下細讀便會發現這裡的「人」其實遠比想像中還要多,只是在漢人文化中心的視角下,經常忽視原住民的存在。而崇爻地區的原住民,也在康熙年間就清廷輸餉納稅:
 

康熙三十二年,有陳文、林侃等商船,遭風飄至其處,住居經年,略知番語,始能悉其港道。於是大雞籠通事賴科、潘冬等前往招撫,遂皆嚮化,附阿里山輸餉。

康熙56年(1717)的《諸羅縣志》的山後圖中,便有崇爻社的紀錄(Source:wikipedia
藍鼎元為南澳鎮總兵藍廷珍的堂弟,以儒生身分伴隨來臺,參與討伐朱一貴的戰事。在臺灣期間,藍鼎元都擔任藍廷珍的軍中幕僚。朱一貴事件時,當北部一名反抗軍首領黃來被官兵擒獲後,供稱臺灣山後尚有三千人躲藏。因此,藍鼎元等人便派遣營弁前往東臺灣視察,此後根據情報寫下這篇紀事。在他看來,後山崇爻地區人跡不到,直到康熙三十二年(1693)才有陳文、林侃兩人因海難漂流該地,此後吸引通事賴科、潘冬等人前往招撫。以上故事皆有被連橫收錄於《臺灣通史》書中。

在學者康培德關於花蓮南勢阿美族的研究中,他指出漢人社商是自康熙三十四年(1695)起,開始在名為「崇爻」的村落(臺語音:tsông-ngâu)代官府收取社餉,並享有「贌社」權利。這也使「崇爻」逐漸為被清代寫作地方志的文人們認識,視為東部後山會固定納稅餉的一個地區。康培德認為,此時的「崇爻」在歷史記載中的位置仍然很不固定,可能是涵蓋現今花蓮南勢、秀姑巒、海岸等阿美族分布區域的集合稱呼;但論族群,則可能是專指居住木瓜溪流域的太魯閣族木瓜群。


陳文、林侃不是第一人

每歲贌社之人,用小舟裝載布、烟、鹽、糖、鍋釜、農具,往與貿易。番以鹿脯筋皮市之。皆以物交物,不用銀錢。一年止一往返云。

從藍鼎元《東征集》的文字記載中,我們知道通事是駕小船載著食品、日用品與原住民交換鹿肉、鹿筋與鹿皮。這項交易行為每年固定一次,被視為當時贌社貿易的一環。有趣的是,陳文、林侃等人可能不是抵達當地的第一批外來者。攤開《熱蘭遮城日誌》,我們可以看到多則荷蘭人造訪臺灣東部的紀錄。

1638 年 3 月,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丹麥籍商務員魏瑟林(Maarten Wesselingh)寫信告知公司,他已經造訪過卑南(臺東平原一帶)北邊名為 Sakiraya、Ullaban 和 Daracop 的村莊,建立友好關係。《熱蘭遮城日記》記錄了魏瑟林的考察活動:
 

卑南與其鄰近村莊的居民收藏很多鹿皮,用這些鹿皮交易鐵鍋,cangan布,珊瑚和針線之類的東西。最後寫說,他去看過在卑南北邊一小浬處的一個海灣,發現該海灣可使戎克船進來停泊,並適合登陸,而且除了會背風的東風與東北風之外,其他所有強風均可躲避。

1639 年起,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始與卑南原住民的交易活動。荷蘭人會駕戎克船到卑南,換取鹿皮、山羊皮,再沿海路回到熱蘭遮城。
 
日治時期的熱蘭遮城遺址與荷蘭時期以來商運往來經常使用的戎克船
(Source: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
早在十七世紀上半葉,臺灣的東北部海岸可能就已經有原住民與漢人之間的貿易,是藉戎克船完成的沿岸貿易網絡。1643 年,當荷蘭人驅逐西班牙人後,在東北角的平埔族聚落金包里(Kimauri)遇到一名日本商人喜左衛門(Quesaymon),並得知金包里人與花蓮的原住民之間存在長久持續的黃金貿易。此後,荷蘭人、漢人也逐漸進行探查,滲透進這塊東北角貿易市場之中。


來自日本的漂流難民─文助

除了荷蘭人曾經來訪之外,一場意外的風雨也讓日本人到訪臺灣東部,並且留下珍貴的史料。西元 1803 年(日本享和三年,清嘉慶八年),一艘原定從北海道順流而下到江戶的商船「順吉丸」突遇暴風,漂流到被泛稱「崇爻」範圍中的秀姑巒溪口。一小群船員上岸後,有多人因病去世,最後僅剩船長文助能夠活著,輾轉回到日本。其故事被德川幕府的官員記錄下來,現今的我們可參考《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書中,於 2011 年由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翻譯出版。
 
經文助口述繪製的原住民圖像。出自《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Source: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2011)
文助在秀姑巒的阿美族部落居住四年,稱此地為チョプラン(Choppuran),應該為阿美地名 Ci’poran 的音譯,漢人文獻則常記為「芝武蘭」、「芝舞蘭」或「四匏鸞」,以臺語發音也頗為相近。「チョプラン島」指的則是秀姑巒溪口的獅球嶼。

在書中,文助在秀姑巒的生活呈現豐富的多元族群風貌。文助回憶道,該地原住民時常與秀姑巒溪上游的チョーガワ(Chogawa)、イワタニ(Iwatani)部落進行貿易,偶爾則會相互獵首。前者可能就是常被稱為「崇爻」的太魯閣族木瓜群,後者則是布農族丹社群。此外,文助也結識定居在部落附近的漢人商販,並發現會有瑯嶠商人定期駕戎克船來訪,與當地原住民與漢商交換獸肉、獸皮。因此,文助觀察到當地人所用的瓷器、鐵鍋、刀斧、獵槍、長毛等,似乎都來自臺灣府。待在チョプラン四年後,文助趁某次有漢人商賈來訪,便與阿美族人道別,跟隨商人回到府城,並在官府的幫助下順利返鄉。

當我們翻開《臺灣通史》的〈東部拓墾〉篇章,所見的陳文、賴科、林漢生、吳全、黃阿鳳與鄭尚等六人事蹟,可以視為流傳在清代地方誌書寫中已久的漢人拓墾故事。對連橫而言,花東一帶初無歷史,有則自此六人的開拓開始。然而,隨著現今有別於官方地方誌的歷史材料紛紛出現,若我們仔細檢視《熱蘭遮城日誌》,或原住民遷徙的口傳歷史等紀錄,則會發現漢人拓墾的事蹟僅是花東歷史上零星的點綴,在清末的「開山撫番」以前,可能存在著更多原住民之間,或原住民與歐洲人、漢人之間的跨域互動。讓「開山撫番」前的歷史跳脫出「先民開拓」的框架,東部歷史可能迸現出另一種鮮活的風貌。
 
參考資料
  1. 江樹生譯註,《熱蘭遮城日誌(De dagregisters van het kasteel Zeelandia, Taiwan 1629-1662)》。臺南:臺南市政府,2000。
  2. 康培德,〈十九世紀初秀姑巒溪口的地方史──以《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ップラン島之記》為主的討論〉,收入《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編譯本》,頁101-122。新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2011。 
  3. 康培德,〈清代「後山」地理空間的論述與想像〉,《臺大文史哲學報〉61期,2004年11月,臺北,頁299-318。
  4. 康培德,《殖民接觸與帝國邊陲:花蓮地區原住民十七至十九世紀的歷史變遷》。臺北:稻鄉,1999。
  5. 黃叔璥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臺海使槎錄》。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7。
  6. 蔡美蒨主編,《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  編譯本》。新北市: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2011。
  7. 藍鼎元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東征集》。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8。
延伸閱讀:
1.《臺灣通史─原文 +白話文注譯》
      
連橫著,蔡振豐 、 張崑將等譯,點此購買
2.《臺灣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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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謝家偉
刊登日期 2024-07-13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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