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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國延伸至加拿大的「鄉仇」:100 年前溫哥華的「客家婆」

2025-06-10

遊子客居異鄉,到中國餐館吃一頓家鄉菜,既解饞,更解鄉愁。這次想講的是有關一百年前加拿大溫哥華唐人街中國餐館中的鄉「仇」故事,對,是鄉「仇」,不是鄉愁。近代北美華僑的歷史,充滿著「血與淚」的排華歷史,是濃烈的情感世界,但以下的小故事,是試圖探索近代北美華僑的另一個情感面。

 

在 Chop Suey 以外

1923 年 7 月,溫哥華《大漢公報》刊登一家位於片打街(Pender Street)的酒樓新張廣告(圖 1 ),該酒樓名為「金陵酒樓」,英文名為 "Gim Lung Chop Suey",安德魯 · 柯伊 (Andrew Coe)的《雜碎 : 美國中餐文化史》(Chop Suey : A Cultural History of Chinese Food in the United States)告訴我們近代北美華僑如何利用「雜碎」這道菜征服洋人的胃口,想不到 Chop Suey 更直接成為中國餐館的英文稱呼。這不是單一例子,再看 1924 年 9 月的《大漢公報》中「北京酒樓」的廣告,其英文名就是"Pekin Chop Suey"(圖 2)。這些酒樓在當地中文報章刊登廣告,目標客戶自然是當地華僑,我有興趣的是,他們是否會向華僑推廣「雜碎」這道菜呢?
 

圖 1: 《大漢公報》,1923 年 7 月 12 日,頁 7。
圖 2:《大漢公報》,1924 年 9 月 5 日,頁 1。

不用猜了,上引的「金陵酒樓」在同日的《大漢公報》中亦有刊登廣告(圖 3 ),請看看其宣傳文字:
 

本樓金陵   有酒則名   有銘則馨

廚役精美而雅潔   女役招待而隆情

并有從域而新聘   貌若西施笑傾城

大讌小酌而隨意   日夜茶點而晶瑩

諸君結侶而來顧   不防(妨)買醉我金陵

圖 3: 《大漢公報》,1924 年 9 月 5 日,頁 3。

那八句七言打油詩中,有三句強調該酒樓有新聘熱情美女招待,至少這家「金陵酒樓」告訴我們,其向一眾華僑推廣的並不是給洋人吃的「雜碎」,而是「冰淇淋」,但那些「冰淇淋」是給眼睛吃。
 

這點不難理解,根據 1931 年加拿大人口譜查,該國華人男女比例為 12.4 : 1,當時男人隻身赴洋謀生,家眷都留在老家,男女比例自然失衡,陽盛陰衰,有熱情漂亮女招待的酒樓自然吸引一眾寂寞單身男子。

 

「客家婆」是誰?

1925 年 10 月《大漢公報》副刊有位名為魯仲連的作者,狠批溫哥華唐人街某酒樓侍女曰「客家婆」者,行為乖謬,淫蕩成性,不知人間有甘羞恥事,並著詩以諷刺(圖 4),「客家婆」是誰?不知道,是否「金陵酒樓」的女招待?亦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客家人?
 

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個歷史偵探可算失格。幸好 1926 年上海《晶報》告訴我「客家婆」這個溫哥華中餐館女侍的稱呼已傳到中國來,一篇〈北美之唐人街〉的文章,作者自稱是寄自坎都的摩珠(圖 5),所謂坎,即坎拿大,當時的人對加拿大的其中一種稱呼,文章指:「而溫埠之菜館,皆用廣東女侍者,多妙齡女郎,軼蕩風流,調笑無禁,有謂之『客家婆』者,以其能慰僑民客居之慾望也,聞索值甚昂,至少須美金數十元,較西女流娼不啻十倍,蓋以罕而見珍矣。」
 

圖 4: 《大漢公報》,1925 年 10 月 6 日,頁 11。
圖 5: 《晶報》,1925年 10 月 3 日,頁 2。

摩珠這篇文章有些語焉不詳,「客家婆」到底是否像前引魯仲連文章所指溫哥華某酒樓的一名女侍?還是當地酒樓女侍的統稱?
 

也許摩珠也感到這篇文章交待得不夠清楚,十三年後他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溫哥華的「客家婆」,他在 1939 年《力報》的文章〈溫哥華的華僑〉(圖 6)中他提到:「溫哥華的廣東菜館,都有粵籍的女侍者,女侍者都是妙齡女郎,軼蕩風流,調笑無禁,不呼女堂館,而稱謂『客家婆』,以其能慰僑民客居的寂寥,鄉語嚦嚦,倍增情感,倘客欲作陳思,也可效解佩漢女,銷魂一度,索值甚昂,至少須美金數十元。
 

圖 6: 《力報》,1939 年 11 月 20 日,頁 2。

這次摩珠清楚指出「客家婆」就是廣東菜館內女侍的統稱,而之所以稱為「客家婆」,因「其能

慰僑民客居的寂寥」,此說不無道理,但「妙齡女郎,軼蕩風流,調笑無禁」,付得起錢的更可「銷魂一度」,若稱她們為「客家妹」不是更誘惑可愛嗎?所以,我懷疑「客家婆」一詞背後還是有其他道理。

 

廣府人與客家人之恩怨

十九世紀末,在廣東有所謂「土客大械鬥」的一段歷史,廣府人與客家人因遷入廣東的時間有先後之別,故有「土客之分」,在 1856 年至 1867 年期間二者因爭奪資源而時起衝突,並發生了嚴重械鬥,及至清末民初,衝突仍時有發生。
 

讀歷史最忌主觀,但這裡請容許我有一點點的主觀,只是一點點,我也是廣府人,年輕時曾聽過老一輩的長者談及在老家時跟客家人的恩恩怨怨,每次聽他們喊「客家婆」三個字時,多少是有點咬牙切齒的,所以對我來說「客家婆」這稱呼多少帶點眨意。
 

也許是直覺吧,一看到那些與食客「調笑無禁」的妙齡粵籍女侍叫「客家婆」時,總感到一點奇怪。
 

一百年前溫哥華人對「客家婆」一詞是否帶有眨意,我不知道,但我在 1990 年《大漢公報》一篇賀全加黃氏宗親總會的文章(圖 7),提到廣東五邑(即台山,開平,恩平,新會及炙鶴山人)在十九世紀末移民加國的理由,除了因當時美加亟需引入外地勞工外,更重要的是五邑人在經歷鴉片戰爭與太平天國之亂後,生計艱辛,不得不離鄉背井打工謀生,但該文還不忘指出,五邑人因長期與客家人鬥爭,至使地方飽受摧殘,亦是他們得遠走他方謀生計的理由。
 

圖 7: 《大漢公報》,1990 年 7 月 25 日,頁 6。

看來,老一代的北美華僑對這一段鄉「仇」不是容易淡忘的。所以我才大膽推測可以用錢買來她們對食客的調笑,甚至是身體的粵籍少女,老華僑戲稱她們為「客家婆」,或許是老華僑解他們鄉「仇」的一個方式。
 

情感世界五花八門,近代北美華僑除了血淚的排華歷史外,了解這一點鄉「仇」歷史也有一點意思。

文章資訊
作者 李克強
刊登日期 2025-06-1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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