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愛犬自己救！1920 年代的英國貴族挺身為狗狗疫苗募資

現在的群眾募資平台上有各式各樣令人心動的產品：冷凍的廚餘桶、氣泡水隨身瓶等，琳瑯滿目。你可能會以為群眾募資是現代產物，但你可能沒想到──早在 1920 年代的英國就有貴族發起募資，他們的唯一訴求是：做出一款疫苗，拯救他們的狗狗。

他們想治療的是死亡率相當高的犬類病毒性疾病──俗稱狗狗麻疹的「犬瘟熱」（Canine Distemper, CD）。這種病毒入侵到動物體內後，初期會造成呼吸道及消化道症狀，如嘔吐、打噴嚏、流鼻涕、食慾不佳等，大概 1 到 2 週後，則會開始出現神經症狀如步態不穩或抽搐等。狗狗罹患犬瘟熱的死亡率可達 80～90%，即使僥倖存活，也常留歪頭、不自主抖動的後遺症，唯一的預防方法是定期注射疫苗。
 

究竟在什麼契機下，讓英國貴族挺身而出為愛犬發聲，要求發展這款疫苗呢？

在十八世紀以前，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犬瘟熱的存在，但工業革命徹底改變了這個情況。工業革命後，許多英國貴族改變了生活型態，他們不願意居住在污染嚴重的城市之中，開始前往鄉村，過起精緻悠閒的莊園生活。在莊園生活裡，貴族們時常進行獵狐運動，人們越來越花心思，去關注陪伴圍獵狗狗們的身體狀況。然而，當心愛的寵物犬生病時，大多數飼主都只能選擇坐以待斃，因為當時的獸醫主力仍在救治大型經濟動物身上，像是拉車的馬受傷了，獸醫會盡一切可能的方法治療；但⋯⋯一隻狩獵用的狗生病了？
 
標準的答案是：換一隻吧。
 
一名獸醫期刊的編輯就寫道，犬瘟熱造成的社會成本不只是金錢上的，更多是情感上的：「我們害怕去計算這種疾病每年造成的金錢損失，失去這些狗狗的性命不單只是金錢的問題。⋯⋯很少有獸醫會因為主人的苦苦哀求，而不遺餘力的去拯救一條狗狗的生命。」最後他呼籲：防止犬瘟熱造成的性命損失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應該引起廣大群眾的注意。
 

這麼嚴重的疾病不是沒人嘗試過克服。1890 年，聖托瑪斯醫院的一名生物醫學研究員宣稱自己找到了犬瘟熱疫苗，但後來被證明無效。十年後，一名天花疫苗研究人員又嘗試做出一款實驗性犬瘟熱疫苗，但也沒有太多突破性的結果。最後當人們開始反思研發疫苗失敗的原因時，才發現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錢錢這個酷東西啊～。
 

錢大家湊一湊就有了──極具現代性的犬瘟熱疫苗募資

動物疫苗開發需要的不只獸醫，還需要微生物學以及其他領域的專業知識，最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資源。知道這樣的困境以後，第一個跳出來的竟然不是獸醫或科學家，而是個與獸醫毫不相干的人──狄奧多・庫克爵士（Sir Theodore Cook）。
 

庫克爵士非但不是獸醫，按照現在的分類他還是文組的人──他是《田野》（The Field）雜誌社的主編。《田野》是世界最古老的戶外運動雜誌，專門為鄉村紳士提供各種美食、狩獵、室內裝潢與古董藝術等資訊。身為主編的庫克爵士非常了解狗在鄉村狩獵中的作用，因此他在知道犬瘟熱疫苗研發的困境後，很快便開始尋找財源。起初，庫克爵士尋找的對象自然就是政府，但當政府表示財政困難後，庫克爵士就另闢蹊徑，決定尋求群眾的支持！
 
庫克打算籌備一間專門治療犬瘟熱的基金會，由社會各階層百姓組成──包括想要保護獵狐犬的貴族階層，到渴望挽救自家毛小孩的尋常人家。事實上，當時庫克爵士的做法十分具有後世群眾募資的特點──隨著時代轉變，社會上出現一股新的需求，但現有的社會資源或行業卻無法解決這個痛點，此時有人看見了這個需求，並向大眾尋求金錢支持。
 

群眾募資的好處──有錢好辦事

這是一個獲得資金的嶄新方法，但研發疫苗還是需要尋找專業人士的幫助。
 
1922 年 10 月，庫克爵士找上了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Medical Research Council, MRC）的瓦爾特・弗萊徹（Walter Morley Fletcher），向他表明了合作的意願。弗萊徹對基金會的提議十分動心，早在庫克爵士與他接觸以前，弗萊徹就已經把犬瘟熱列為研究主題之一。不過弗萊徹的動機不只是保護狗狗免於犬瘟熱病毒，他最初的動機是來自病毒本身。犬瘟熱病毒是一種濾過性病毒，這類病毒所曾引起最恐怖的事件，就是 1918 年開始、最後造成 5 億人感染的西班牙大流感。
 

正因為如此，弗萊徹堅信對犬瘟熱的研究，一定能幫助人類解開大流感的神秘面紗。
 

⋯⋯有充分的理由認為，（犬瘟熱）與人類流感非常相似。⋯⋯在嚴格的實驗條件下對犬瘟熱的研究，將有希望對人類疾病提供重要的啟示，或至少提供新的調查線索或技術方法。

作為半官方機構，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必須向國會負責，他們的每筆支出都受到國會的嚴格監督，無法隨心所欲的進行研究。因此當民間人士庫克找上門時，弗萊徹彷彿又重新看見了研究犬瘟熱的希望，兩邊很快一拍即合。
 
1923 年，「田野－犬瘟熱基金會」（Field Distemper Fund）正式成立，它成立宗旨中強調：這是為了人類最好的朋友遭受的巨大痛苦與死亡，人類首次在如此多的領域中相互團結。「⋯⋯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能夠取得更大的進展。」
 

委員會更宣示，他們的研究成果不只是服務於一小群頂尖人士，而是拯救所有的狗。在研發的試驗對象裡，「血統並不是重要的考量」，因為所有品種的狗、甚至是混種狗都同樣容易罹患犬瘟熱。委員會找來了劍橋大學知名的病毒學家萊德勞（Patrick Laidlaw）與獸醫病理學家鄧金（GW Dunkin）共同合作。這讓他們獲得了更多群眾的支持，計畫的前一年半非常順利。

然而，群眾募資的難題也隨之浮現。既然計畫經費取自外界，那外界的種種紛擾、抗議行動，勢必也會影響到研究本身。
 

愛犬人士卻反對開發犬瘟熱疫苗？

事實上，想要阻止犬瘟熱疫苗研發的，正是當時的愛狗人士。
 
他們反對的不是疫苗開發本身，而是把狗作為實驗對象。而事實上他們自有其道理：當時《田野》宣傳犬瘟熱疫苗研發，主打的目標是「減輕人類最好的朋友狗狗的巨大痛苦和死亡」。但與此同時，他們也使用狗作為疫苗開發的實驗動物、甚至活體解剖，想當然馬上就遭到了社會的抗議。他們嘲笑犬瘟熱疫苗計劃是個「愚蠢」的計畫，甚至發表了一封假裝是狗狗寫的公開信，呼籲人們「請不要對我們活體解剖！」

起初，犬瘟熱基金會還可以頂住輿論的壓力。直到 1926 年情勢出現逆轉：這一年，倫敦大學向狗販購買實驗用犬隻，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些犬隻裡面，竟然有兩條狗是被偷來的！
 
這件事很快鬧上了法庭，並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動物保護人士抓住風向，發動了一場浩浩蕩蕩的反動物實驗運動。隔年初，一些主流報紙上都出現了公開信，要求愛犬人士簽署一份禁止狗狗活體解剖的請願書。英國廢除活體解剖聯盟（BUAV）甚至刊印了一本文情並茂的小手冊，並選擇性地引用官方統計數據，聲稱已經有超過 20 萬隻動物遭受活體解剖，而且絕大多數沒有施打麻醉劑，甚至連「把活生生的狗丟去煮」這種駭人聽聞的說法都出現了。
 
英國官方拼了命的滅火，但這些解釋很快就被痛苦的動物、活體解剖的殘忍給淹沒。最後在輿論的龐大壓力下，犬瘟熱疫苗計畫只能放棄將狗作為實驗動物。沒有了狗，研究人員要怎樣進行疫苗開發呢？最後，小組終於找到了替代品：雪貂。
 

 更適合的實驗動物──雪貂

當然，改用雪貂其實也不算什麼完美的解套方案，但動物保護的觀念本來就是在長年累積中擴展。對當時的人們來說，雪貂就是這樣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雪貂和鼬鼠是親戚，牠們細長的身體非常適合鑽入兔子的洞穴，因此也常被用來幫助人們狩獵，但對一般英國民眾來說，牠又是一種相對陌生的動物。
 
在試驗之後，研究人員發現雪貂非常適合拿來進行犬瘟熱疫苗開發，甚至比狗狗本身還要適合──牠們對犬瘟熱非常敏感，繁殖起來比狗快得多，飼養的成本也更加低廉。經過整整一年的研究開發，研究人員終於發現一種最有效的「兩步驟」疫苗施打法──先施打開發出來的疫苗，刺激動物體內產生抗體；14 天後再施打一劑病毒，來增強動物的免疫能力。
 

研發成功後，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研究人員，都獲得了巨大的讚譽。在這響徹雲霄的掌聲中，當初那位替疫苗開發籌錢、東奔西走的庫克爵士，卻被眾人遺忘了，他在疫苗快研發成功前的 1928 年便過世了。所幸庫克爵士的貢獻並沒有被埋沒太久，一份獸醫期刊特別表彰了庫克爵士的貢獻：「毫無疑問，如果沒有他實際的鼓舞與慷慨的幫助，再加上基金會高明的宣傳與呼籲⋯⋯這筆經費不會到位、研究也不可能達成的。」
 

也許這段故事告訴我們的是，很多偉大的醫學發展其實並非是由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裡獨自辦到，而是一群人通力合作的成果。犬瘟熱疫苗開發集結了醫學、獸醫等專業知識，更重要的是它也結合了民間人士的力量。也許，在這個科學研究越來越專精難解的年代裡，像庫克爵士這樣扮演了專業與大眾間的橋樑，藉由宣傳與溝通讓人們了解到這項科學研究的重要性、以及達成後對生活造成的轉變，也是功不可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