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管糾纏、邪惡體液還是環境使然？人類與「氣喘」的千年搏鬥史

您身邊有人患有氣喘嗎？空氣污染日益嚴重，氣喘成了現代人最常見的疾病之一，目前沒有任何完全根治之法。有人把氣喘稱為「二十一世紀的疫症」，可見它的普及以及應對難度。正因為氣喘如此普遍，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都不斷在尋找各種緩和或治療氣喘的方法，減少病症對日常生活帶來的影響。
 
不過氣喘並非是一種僅出現在現代的文明病，人類與氣喘的戰爭，早已持續數千年！
 

古文明的氣喘應對

氣喘是個古老疾病，英文名稱「Asthma」詞源來自古希臘文的「Aazein」，意思是「急促的呼吸」，在《木馬屠城記》中首次被提及。不過若是論及最早記載呼吸困難相關病症的文獻，則是載於西元前十八世紀著名的《漢摩拉比法典》（Code of Hammurabi），當中教導了當時的人們使用工具幫助「用口呼吸困難」的人。
 
被認為是世上最古老的醫學文獻、西元前 1550 年的古埃及典籍《埃伯斯紙草卷》（Ebers Papyrus），同樣也有針對呼吸困難病徵的詳細記載。1862年於底比斯（Thebes）發現的《埃伯斯紙草卷》，記載了古埃及的醫學知識與智慧之神托特（Thoth）的神話。據這份古老文獻所述，古埃及人認為氣喘是人體當中，將水份和空氣帶到身體各器官的「管道」彼此互相糾纏引致，因此古埃及醫師治療氣喘時，也是在尋找方法解決管道的「糾纏」。可惜古埃及的氣喘藥物成份和製作方法已失傳，我們無法知道古埃及人所使用的療法是否有效，僅知他們煉製藥物的原料似乎含有乳香、黃赭石和葡萄。
 

不過，《埃伯斯紙草卷》倒是提到一種緩和氣喘症狀的方法：
 

先取七塊石頭並用火加熱，先取出其中一個，在上面放些藥，並用底部有孔的器皿蓋住它，然再在孔裡放一根蘆葦。接著，把病人的嘴巴貼在蘆葦上，慢慢吸入產生的煙。利用其餘石頭重複以上動作。

這種以吸煙緩和氣喘的方法，在古印度也有相似的做法。值得一提的是，印度藥理學在千年的發展歷程中，實際上也啟發了十七世紀之後歐洲藥理學的發展，「吸入莨菪煙」的氣喘療法更因為英軍入侵並佔領印度而得到傳播。
 
然而在《埃伯斯紙草卷》寫成的一千多年後，古希臘才出現氣喘成因的研究和相關應對方法。古希臘醫學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B. C. 460－370）被譽為西方醫學史上最重要的人物，有「醫學之父」的美譽。希波克拉底教導學生要客觀觀察病患狀況，並透過演繹法和推理法尋找疾病成因。西元前450年，希波克拉底發現氣喘多發生在裁縫、園丁和鐵匠身上，這些人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長時間待在特定的環境下工作。這樣的觀察讓醫學界對氣喘病因又多了新的研究角度，希波克拉底也成為最早將呼吸系統病變與環境因素關聯起來的醫學家之一。
 

在希波克拉底找到氣喘致病的環境因素之前，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患有氣喘的病人，是因為犯了罪或被魔鬼纏身，因此古埃及和古希臘治療氣喘的方法往往富有宗教、魔術和超自然色彩。希波克拉底面對氣喘，則是以科學為基礎的療法。希波克拉底認為人體由四種體液構成——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氣喘就是因為「邪惡體液」黏液作怪所致。黏液會在腦部產生，透過腦下垂體在鼻腔積聚，繼而流進肺部；過多黏液會引致肺部阻塞，最終演變成氣喘。
 
有趣的是，古印度也有類似學說。古印度人認為世上存在五種「風」，人們平時會吸入這五種風，讓風在體內流動，身體才能維持日常機能。倘若其中一種風的運作出現問題，滋生的體液便會使身體患病。
 
時序進入到希臘被羅馬帝國統治的二世紀，當時希臘醫學家卡帕多西亞的阿萊泰烏斯（Aretaeus of Cappadocia）也將氣喘寫進其著作《醫書》（Treatises on Diseases）之中。他承繼了希波克拉底的理論，在書中如此解釋氣喘成因：
 

若因為跑步、健身或工作引致呼吸困難，是為氣喘。氣喘發作時，患者會不斷喘氣，導致肺部受創，而其他輔助身體呼吸的器官如橫膈膜和胸腔也隨之受到影響。這種病的成因是因為『氣』（Pneuma）變得寒冷和潮濕。」[1]

同時期的古羅馬醫學家蓋倫（Galen, 129-216）有了更突破的發現。蓋倫是當時羅馬帝國皇帝馬庫斯．奧理略（Marcus Aurelius）的御用醫師，對解剖學和呼吸系統疾病有深刻的研究，在羅馬（Rome）和帕加馬（Pergamon）等城市享負盛名。蓋倫首次證實氣喘非因運動帶來的過度呼吸所造成，而是因肌肉收縮所引致的支氣管阻礙。此一突破性的觀察使人類更認識此病，但仍未發展出有效的治療手段。
 

對抗氣喘的中世紀先鋒：阿拉伯世界

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歐洲進入中世紀，基督教和封建制度成為歐洲世界根本。前些時日的科學進步似乎戛然而止，歐洲人對於氣喘的了解上並沒有更近一步突破，中世紀的歐洲醫師仍然奉希波克拉底和蓋倫的理論為金科玉律，氣喘的治療方向也停留在緩解病情而非根治。
 
人類與氣喘對抗的主舞台在中世紀由歐洲轉移到伊斯蘭世界。七至八世紀中東和西亞地區的伍麥亞王朝建立了一個成熟穩定的社會，重視教育、藝術和科學。千年古都巴格達（Baghdad）在這個時期建立，吸引來自各地的人聚居。許多以希臘文、敘利亞文、波斯文甚至梵文寫成的著作，被翻譯成阿拉伯文並保存在這裡，阿拉伯人因而更容易吸收到其他文明多年來累積的知識，並在其基礎之上作出更深刻的研究和改進。
 
眾多鑽研醫學的人才輩出於此時期的阿拉伯世界中，例如九世紀出身於德黑蘭（Tehran）的波斯化學家拉齊（Rhazes, 865-925），畢生醫學著作超過一百四十本，當中也有論及氣喘，他在很多方面並不認同蓋倫治療氣喘的方法，如喝貓頭鷹的血。出身於十二世紀安達魯斯（今西班牙中南部）的摩西．邁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 1138-1204）則著有《論氣喘》（Treatise on Asthma），專門記錄他針對氣喘的研究觀察。
 

摩西認為最有效預防、緩和氣喘症狀的方法，是建議病人充分睡眠、保持個人和環境衛生、攝取足夠營養、保持心境平和，同時避免刺激性食物及吸食鴉片等等，他也建議患者多進食魚子、羊肉、兔肉和雞湯，並喝適量的酒。除此之外，摩西也察覺到氣喘多在潮濕季節發作，並形成帶痰的氣咳，而埃及較乾燥，適合氣喘病人居住。同時期歐洲人也發現植物是導致氣喘的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某些植物如玫瑰會誘發氣喘。
 

文藝復興以降：尋找根治氣喘的出路

文藝復興標誌著中世紀結束，醫學發展開始打破舊有理論和方向，人們對氣管疾病的研究也愈來愈深入。自此，治療氣喘的方向大幅改變——由尋找方法緩和氣喘症狀變成尋找氣喘致病緣由。帕拉塞爾蘇斯（Paracelsus，1493-1541）是最早打破中古醫學理論的人，他專注於研究疾病成因，把醫學從防禦性地減輕症狀改以主動性尋找病原並加以消滅。他最著名的事蹟，便是把當時咸認在醫學上佔重要席位的蓋倫的著作燒掉。
 
「礦物學之父」格奧爾格．阿格里科拉（Georgius Agricola，1494-1555）也是首批將自然科學理論建立在實際觀察而非推論之上的科學家，並在患病與環境因素之間找到了明確關係。他著有《論礦冶》，記錄了灰塵對人體有害的詳細研究，並指出這是許多採礦工人患上肺病的直接原因。他接著在書中記錄了由他設計的防護面罩原型，認為工人戴上面罩能有效預防患上肺病。雖然格奧爾格並沒有直接針對氣喘的研究，但他所建立的研究方法帶領後來的科學家在治療氣喘的思路上得到正確方向。
 
儘管在從此之後，人類對氣喘成因和身體影響有了更多認識，然而卻仍無法找到有效根治氣喘的手段，大多治療方法皆是以避開誘發氣喘因素的方式操作，例如讓病人離開會導致氣喘發作的工廠、花圃環境等，抑或是透過吸入一些物質來舒緩氣喘病情，如前文提過的印度吸煙療法。直到二十世紀初，醫生才開始使用支氣管擴張劑來治療患者，令人窒息的氣喘症狀也才得以紓解。然而，我們始終難以判定是什麼原因讓呼吸變得致命，這場人類與氣喘的戰爭，直到現在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