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提到,我們根據古典時代的希臘學者所提供的線索,尋訪了荷馬在真實歷史中的蛛絲馬跡,卻最終屢屢碰上死胡同,令人氣餒。公元前九世紀的希臘並無一套適合的書寫系統記錄史詩內容,而公元前十一至十世紀的希臘則是處於文明衰弱的黑暗時代。究竟,我們到哪裡尋找《荷馬史詩》中波瀾壯闊的時代?
在追尋《荷馬史詩》背後真相時,考古發掘提供的線索和方向往往有其關鍵作用。要確定《荷馬史詩》裡所述的內容有任何歷史根據,第一步就是要確定兩座古城:特洛伊和邁錫尼的存在及所在位置。
提到尋找特洛伊和邁錫尼遺址,不得不提一位在這方面影響深遠的重要人物:德國富商兼業餘考古學者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話說施里曼是個怎樣的人?
首先,他是一個成功商人,同時亦是考古史上一奇男子。施里曼深信《荷馬史詩》的真實性,準備投入後半生的時間、精力和積蓄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十九世紀的歐美上流社會,很流行出資贊助考古發掘,甚至蔚為風尚。考古一方面作為個人榮譽地位及文化修養的象徵向外界展示,另一方面也有可能為出資者帶來難以估計的寶藏。從國家層面來說,當時歐洲列強爭相充實自己國內的博物館,競爭收藏作品以展示國力。也就在這個背景之下,施里曼開始以充裕的身家作後盾,依循畢生的願望尋訪特洛伊的所在。
事實上,在施里曼涉足特洛伊考古之前,另一座荷馬世界的重要城市邁錫尼(Mycenae)已經於 1841 年被希臘考古學者皮塔吉斯(Kyriakos Pittakis)發現。皮塔吉斯發現了通往邁錫尼衛城山的城門──獅子門(Lion's Gate)。一場尋找特洛伊的競賽,已經在無聲無色之間揭開序幕。
特洛伊
在施里曼以前,考古學者對特洛伊可能的位置眾說紛紜,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若特洛伊存在,它的位置必定在安納托利亞,今土耳其西北臨海地區。
但即使確定了大致的地點,要在此搜索一個湮滅數千年的古城仍如大海撈針般困難。但機緣巧合之下,施里曼在 1868 年遇上英國考古學家卡爾沃特(Frank Calvert), 卡爾沃特相信特洛伊真正所在地位於希沙利克(Hisarlık),並曾經於 1865 年進行過考古試挖。施里曼起初抱持著懷疑態度,但後來被卡爾沃特說服,開始投資上址的考古工作。有些事情真正嘗試之前不知道,但一挖結果就不得了。
1871 年,施里曼的挖掘發現希沙利克的土丘(Tell,或稱作 Tel、Tall)內藏驚世發現。到底 Tell 是什麼東西?考古學上,Tell 是指由古代人類聚居而形成的人工土丘。當第一代的城市湮滅後,後世居民往往在被泥土覆埋的古城原址上重建新城。歷史上如此反反覆覆循環多次,就形成包含不同年代人類定居記錄的多層土丘。挖開一個 Tell,就像切開一個千層蛋糕,可以看到裡面從上而下,從近到古不同年代的城池遺跡。
施里曼發現,希沙利克的土丘由近至古總共 9 層,標誌著此地曾經多次毀滅,又多次被重建,因此很大機會是一個重要的聚居地,暗示此城正是特洛伊的機會亦大大提高。施里曼的投資和多年的夢想,終於都開始得到回報。
備受爭議的施里曼
雖然施里曼很快將他所發掘的希沙利克土丘遺址,與荷馬的特洛伊聯想起來,但他獨行獨斷的做法很快惹來巨大爭議,其中最讓專業考古學者搭檔感到不滿的就是,他認定荷馬的特洛伊在最底層而忽視較淺層文物,直接挖到最底的做法對淺層文物造成了不可彌補的破壞。
終於在 1872 年,卡爾沃特因不滿施里曼亂挖考古遺址及倉促下結論的做法而離開考古團隊。卡爾沃特的離去,並沒有改變施里曼極度自我中心的性格和專橫的作風。1873 年,施里曼於特洛伊二期遺址挖出大批精美的黃金首飾,他將之命名為「Priam(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老國王)的寶藏」及「海倫的首飾」。他將首飾戴在夫人蘇菲婭身上,在當時社會名流圈中引起一時轟動。
當 1874 年施里曼發表考古成果時,他的高調終於讓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土耳其(當時的顎圖曼帝國)政府取消了他的考古許可,又興訟控告,要求在他發現的寶藏中分一杯羹。最終,施里曼只能將首飾偷運出土耳其送回德國,施里曼的考古行動也暫時告一段落。
轉戰邁錫尼
完成第一期考古及跟土耳其當局關係鬧僵之際,施里曼決定轉戰希臘本土。他的其中一個最重要目標就是「邁錫尼」。
1874 年,施里曼再次展示自己乖張的行徑,這次是未經許可在邁錫尼遺址上挖深坑。或許真的是因為有錢能使得鬼推磨,又或許是當時的名氣所致,每次施里曼做同類的事,他都不會受到任何制裁。1876 年,他甚至得到雅典考古學會許可於邁錫尼進行發掘,並於一處墓葬發現一副黃金面具。他將之命名為「阿迦門農的黃金面具」(Mask of Agamemnon),這亦符合施里曼辦事一貫的作風:將所有考古發現都跟《荷馬史詩》出現的人物和物品拉上關係。
小結
無疑,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將永遠是一位考古史上具爭議性的傳奇人物,其真實貢獻很容易被後世人所誇大。但即使退一千步而言,施里曼的眼光與資助希沙利克土丘的考古工作,確實為歷史學家研究荷馬筆下的世界帶來一線曙光。當然,即使在十九世紀末,希沙利克土丘等於特洛伊的說法,仍然是少數人的片面之詞。除了地點及地理條件吻合外,並沒有確鑿無誤的證據證明這個關連。
換言之,在嚴謹的審視下,希沙利克土丘仍然是土丘,而非舉世知名的特洛伊。主張希沙利克土丘是特洛伊的學者有舉證的責任,而證明希沙利克土丘就是特洛伊那把冒煙的槍(smoking gun)還沒有被發現。
從施里曼開始,至少還要一個世紀的時間,考古學界才普遍接受希沙利克土丘與特洛伊有關。更離奇的是,部分帶來新線索的考古遺址,與希沙利克土丘、甚至荷馬史詩的舞臺愛琴海,有千里之遙。深入神秘而未經探索的安納托利亞內陸,在覆蓋黃褐色草、人煙稀少的安納托利亞高原上,更驚人的發現正等待著考古學者的步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