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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馬秘事四】西臺文獻中的特洛伊傳說

ZANNANZA 2020-05-19

經過語言學家及歷史學家的努力,西臺(Hittite)文字終於在二十世紀初被成功破譯。


隨著學術界對西臺語的文法結構以及詞彙的瞭解日深,數以萬計泥板原本渾不可解的內文漸漸變成清晰。經過歷史學家的研究,他們發現在安納托利亞西部,一個被西臺人泛稱為阿札瓦(Arzawa)的地區的影響力,比很多歷史學家所預期的更大。


西臺軍隊曾經多次開入安納托利亞西部,甚至進軍至愛琴海沿岸,而且哈圖沙(Hattusha)在阿札瓦地區經營著不少附庸國(vassal state)網絡。在青銅器時代晚期,由公元前十五世紀至公元前十三世紀期間,西臺帝國在安納托利亞西陲日漸擴張的利益,將促使他們無可避免地與同樣在愛琴海沿岸經營殖民城市及商貿據點的邁錫尼希臘人頻繁接觸。


然而,當兩股強大的勢力出現利益重疊,沒有什麼能保證它們能和平相處。


西臺文獻中的「Wilusiya」和「Wilusa」到底是否就是特洛伊?

1920 年代,瑞士學者埃米爾.弗雷爾(Emil Forrer)在研究西臺泥板文獻時發現一個有趣的記載。在記載公元前十五世紀發生之歷史事件的《圖哈利瓦編年史》(Annals of Tudhaliya I/II,分類編號為 CTH142)泥板中發現兩個有趣的地名:Wilusiya 和 Tarusiya。從發音來說,Wilusiya 近於 Wilios,而 Tarusiya 則跟 Troia 相似。什麼是 Wilios?Wilios 是特洛伊名字的另一種寫法。在《荷馬史詩》中,特洛伊的另一個名字叫 Ilium,這也是《伊利亞德》(Iliad)名字的由來,而 Ilium 字根則是源自更早期的 Wilios。


《圖哈利瓦編年史》(Annals of Tudhaliya I/II)泥板殘片(分類編號CTH142)

在公元前一千紀早期,希臘語許多字詞經歷了發音上的變化,W 的發音因某種原因而丟失。語言學者最早是從《荷馬史詩》當中不符「六步格」(Hexameter)的句子中發現這個現象。當字句重新加入 W 發音後,原本不符合六步格格式的詩句,就立刻重新符合此格式,顯示原初的版本是包含 W 發音。


後來,弗雷爾在其他的西臺文獻中發現更多跟 Wilusiya 類近的地名,例如 Wilusa,於是弗雷爾大膽提出一個假設:西臺文獻中的 Wilusa 正是希臘文學中的特洛伊。他進而猜測在泥板中出現的 Wilusa 國王 Alaksandu 就是《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帕里斯原名是亞歷山大 Alexandros,歷史學家普遍相信公元前十三世紀西臺文獻中出現的 Alaksandu 是已知最早的「亞歷山大」),而 Piyamaradu 或 Pariyamuwa 是特洛伊國王 Priam 之類。


當然,弗雷爾提出的「角色代入」純屬對號入座,Alaksandu 和 Piyamaradu 除了能跟 Wilusa 這城市扯上關係之外,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們是《荷馬史詩》中出現的人物的真實原型。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 Wilusa 跟特洛伊之間除了名字上有一定近似性外,兩者之間的關係確仍有待嚴謹的論證。


小亞細亞的 Assuwa 聯軍和西臺之間的戰爭

剛才提到,在哈圖沙(Hattusa)出土西臺泥板檔案後,學者發現西臺帝國頻繁涉獵安納托利亞西部的事務,當中更發現疑似跟特洛伊有關的城市和人物名稱。特洛伊的問題是否就此解決?


真實情況當然不是這麼簡單。


在眾人的懷疑目光之下,Wilusa=Wilios=Ilium 這個猜想很快就成為眾矢之的,被狠狠地抨擊是未有充分證據、一個還言之過早的結論。要瞭解西臺文獻中 Wilusa 和 Tarusiya 跟特洛伊之間的關係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必須有充足的文獻和考古證據支持。歷史學家想解開這個難題,就從釐清青銅器時代晚期安納托利亞西部的地理和政治形勢開始。


歷史學者很快發現,在《圖哈利瓦編年史》中出現的 Assuwa(後來成為亞細亞Asia一詞的字根),就是指愛琴海東岸一帶的土地。《編年史》中提及,公元前十五世紀西臺國王圖哈利瓦(Tudhaliya)在位期間,Assuwa 地區曾經發生過一次嚴重的反西臺叛亂事件,有 22 個小國起身反抗哈圖沙。《編年史》中還列出參與叛亂的 22 個小國名稱,並記載西臺國王圖哈利瓦一/二世出兵平亂,擊潰聯軍攻佔 Assuwa,最後將 10,000 敵軍及 600 輛馬拉戰車當作戰利品帶回哈圖沙。有學者認為,22 個小國的名稱是依次序從南到北排列,因為名單靠前的兩個小國都被考古學家發現了,而它們的地理位置確實是位於南部。


另外,被懷疑跟特洛伊有關的 Wilusiya 和 Tarusiya 則分別位列尾二及結尾,顯示兩者應該位於 Assuwa 的最北,即安納托利亞的西北一角,跟《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吻合。


卡拉布銘文

由於文件提供的資料有限,考古學家顯然不能單憑《圖哈利瓦編年史》一份文獻鎖定 Wilusa 和 Tarusiya 的位置。要獲得兩座城池大約的地理位置,必須倚賴更多的證據。研究西臺帝國的學者發現,透過 Assuwa 地區中一個已知確定的西臺附庸國位置,再比對其他小國的相對方位,可以在地圖上正確排列一系列 Assuwa 小國位置。

位於土耳其伊茲密爾(Izmir)郊區的《卡拉布銘文》原物

學者們首先從區內最大的米拉王國(Kingdom of Mira)開始。米拉王國位於愛琴海東海岸線由南至北的中間,其領土包括區內最大城市之一以弗所。在今日土耳其西岸城市伊玆密爾(Izmir)以東 28 公里的山區,考古學家在山頭發現的浮雕及銘文,很可能是當時米拉王國北部邊界的界碑。


另外,歷史學家從公元前十三世紀穆爾西里二世(Mursili II)年間的條約中知道,米拉王國北邊跟塞哈河流域地區(Seha River Land)接壤。從西臺跟米拉王國締結的條約來看,尤其是一份《馬杜瓦塔控訴狀》(Indictment of Madduwatta)中提供的訊息,Wilusa 與塞哈河流域地區接壤,因此 Wilusa 的地理位置必須在安納托利亞半島西北之極處,這跟先前提過的德國考古學家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在土耳其希沙利克所發現的遺址(他堅信的特洛伊古城)大致吻合。


馬杜瓦塔控訴狀(Indictment of Madduwatta)泥板原物(分類編號CTH147)

此間接證據雖然對尋找特洛伊提供至關重要的線索,但作為間接證據,它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施里曼的推測是對是錯,因為嚴謹的考古學最忌以孤證論斷得出結論。由於施里曼發現的遺址並沒有出土任何直接證據,學者需要更多的間接證據厘清 Wilusa 跟特洛伊之間的關係。但即使如此,馬杜瓦塔控訴狀中仍明確指出兩個事實,一是西臺有派軍直接介入 Wilusa 的事務,二是西臺軍隊必須先經賽哈河流域地區才能到達 Wilusa,兩者都說明 Wilusa 的位置跟特洛伊無可避免地重疊。


衝突的熱點

1991 年 8 月 28 日,一支德國和土耳其專家組成的考古團隊在哈圖沙發現一柄邁錫尼希臘的青銅製長劍。考古學家發現此劍屬於 B 型,跟公元前十五世紀(更準確點是前 1,420-1,400 年)希臘本土生產的青銅劍完全吻合,進而推斷它產自阿爾戈利斯(Argolis)地區。此劍樣式跟安納托利亞本土的設計迴異,這使學者能確定它是外來品,更重要的是,在劍身上發現一行長 16.5 厘米,高 0.5 厘米的西臺楔形文字銘文,寫著「記念西臺國王圖哈利瓦(Tudhaliya I/II)擊敗愛琴海東岸的Assuwa聯軍」。


1991 年在哈圖沙發現的邁錫尼青銅劍,劍身上刻有西臺楔形文字,記念西臺國王圖哈利瓦一/二世(Tudhaliya I/II)在安納托利亞西部的戰爭中擊敗由希臘支持的聯軍。這把劍相信是作為戰利品被帶回哈圖沙,它也是西臺帝國在愛琴海岸地區和邁錫尼希臘文明發生直接軍事衝突的重要證據

事實上,愛琴海東岸,安納托利亞西部一直都不是太平地。往西有邁錫尼時期的希臘,往東有強大的西臺帝國,兩者勢力相交的地區,難免大打出手。在過去一世紀,考古學家陸續出土了不少安納托利亞西岸的城市,從中出土的物品,特別是陶器(pottery)的風格,顯示此地區都具備鮮明的、受希臘和西臺雙重影響的文化特色,另外這一帶的城市亦飽歷戰爭的洗禮。例如米利瓦達城(Milawanda,即後期的米利都Miletus)就曾受西臺國王穆爾西里的軍隊焚毀。


而文獻證據則顯示,此區的諸小國經常在希臘和西臺的勢力之間搖擺不定,戰事頻繁。邁錫尼希臘跟西臺帝國均希望在此區擴大影響力,建立威信,收納附屬國,而小國則利用兩大勢力之間的夾縫追逐自身的利益。文獻證據指出邁錫尼希臘可能在背後支持、扶植這一帶例如 Piyamaradu 之類反西臺勢力,並利用離岸海島作活動的基地。


二十世紀後半的考古研究揭示,邁錫尼希臘文明控制了許多鄰近安納托利亞的海島且建立了軍事基地、貿易哨站甚至定居點。在羅德島(Rhodes)、多德卡尼斯群島(Dodecanese)、科斯島(Kos)等與小亞細亞海岸接近的海島上,考古學家發現了希臘青銅時代晚期第三期(Late Helladic III)的邁錫尼遺址。


在這些海島當中,現代的歷史學家相信科斯島是邁錫尼文明向安納托利亞本土輻射影響力、干涉和介入當地內政的重要前哨基地。科斯島位於通往伊阿索斯(Iasos)和米利都的狹窄水道中間,往北可以通向特洛伊一帶,其重要的戰略位置使它有可能就是西臺文獻中所提及的神秘國度──Ahhiyawa 地區。


在小亞細亞海岸,西臺和希臘兩股勢力長期互相拉鋸、互有勝負:希臘的勢力利用大海作掩護,對安納托利亞西部沿海一帶發動攻擊,利用西臺擅長陸軍而海戰能力薄弱一環,一旦失利則退守愛琴海海島。這些長期拉鋸的戰爭成為集體記憶,或許正是日後荷馬史詩所描述的、長達十年的戰爭提供藍本。(待續)


羅馬時代的以弗所城遺址。以弗所遠在羅馬崛起前的一千年已經是愛琴海重要商港,從青銅器時代起文化已受希臘影響,並曾經是米拉王國的首都

另一個位處安納托利亞西部的古城:米利都,青銅器時代晚期名為 Milawanda,因反叛西臺帝國統治而被焚毀,其後曾多次重建。在希臘、羅馬時代改名為 Miletus
參考資料
  1. Bryce T. (2005) The Kingdom of the Hittites, Ch. 6, “A New Era Begins: From Tudhaliya I/II to Tudhaliya III (c.1400-1350)”, pp.121-153.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 Castleden R.(2005) The Mycenaeans, Ch.8, “The Trojan War”, pp.217. Routledge.
  3. Marketou T.(2010)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Bronze Age Aegean, Ch. 57, “Dodecanese”, pp.762-774.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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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ANNANZA
刊登日期 2020-05-19

文章分類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