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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避水災,人們決定扛著屋子走:1920年代曾文溪流域居民的避災妙計

2023-01-09
「扛茨走溪流」的活動現場。(Source: 石振洋拍攝)

遊牧民族為了生存逐水草而居,不過,可能很少人知道,臺南也有一些地方的人民,為了避災也居然有把整個房屋遷移的行為?
 
2018 年夏天,曾文溪的下游河畔非常熱鬧。 6 月 24 日上午 9 點,溪南寮、新吉庄的村民聚集了 100 多人,準備把一棟 26 坪、重達 4 噸的竹籠茨搬到近 1  公里外的空地上,參加的來賓與圍觀民眾把現場擠得水洩不通。這是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研究人員挖掘出來的一段地方記憶:1928 年,溪南寮的先民也是這樣合力「扛茨走溪流」,為的是避開水患的侵襲。活動籌備了兩年多,動員了諸多庄頭的志工,這段逐漸消失、聽起來不可思議的回憶,才以一場盛宴般的活動重現在我們眼前。
 

「扛茨走溪流」活動照片。(Source: 石振洋拍攝)

竹籠茨:幾近失傳的先民智慧

製作竹籠茨的老師傅李養出生於 1943 年,他的父親在日治時期就是搭建竹籠茨的匠師。竹籠茨遵循古法製作,以刺竹為立柱,桂竹為橫桿,福竹、藤線與茅草為屋頂,這樣的住居是臺灣常見的傳統民居,在各地還有如「竹篙茨」、「柱仔腳茨」等稱呼,客家人則稱之為「穿鑿屋」。竹屋容易就地取材,也易於拆解及組構,故方便搬遷。在河川流路不定的地方,它便成為居民走避水災的一種手段。
 

李養與竹籠茨。臺史博已為李養先生拍攝「竹籠仔厝師傅——李養」及「攏來攏去——竹仔起大厝」兩部記錄片,記錄家族的生命史,以及製作的工具、工法。(Source: 劉婉君提供)

在溪南寮,移動對居民來說並不是陌生經驗。他們的祖先來自港墘仔附近的大埔。清初黃姓家族入墾大埔,在臺江浮覆後分別遷移到五處。關於遷移原因眾說紛紜,有一說因洪水而遷,也有謂人丁興旺而家族開枝散葉,無論如何,族人各自攜奉神明移居至樹仔腳(康府千歲)、七十二份(梁府千歲)、蚶寮、塭仔內(池府千歲)、埔頂(楊府太師),以及溪南寮(普庵祖師),在新居陸續建廟安奉。為了競爭土地資源,黃姓與大塭寮、大竹林及郭份寮的郭姓家族展開長期械鬧,黃家「康王顧海邊、梁王爺顧溪墘」,結成聯庄同盟,「西港仔黃郭相十三冬」的諺語也隨之流傳下來。
 

大埔黃姓家族遷移聚落及郭姓家族聚落,已廢庄的大埔位址可從古文書中考證出來。(Source: 李宗信繪製)

遷徙避災的人群,在土地與歷史留下了足跡

然而,隨著曾文溪的擺盪,溪南寮竟成為緊臨曾文溪的聚落。1914 年,文人陳文石從澎湖東渡臺灣,旅居在七股庄頂山仔、安順庄溪南寮一帶。他在此設塾授徒,擔任庄職,一待就是十年。眼見溪南寮的洪患頻仍,28 歲的他充滿同情地寫下了〈哀溪南〉一詩:「村莊有屋泛為船,澤國分明下有田;急激狂濤驚捲地,防堤護岸枉徒然」。村民因水患而相謀搬家的身影也被他留在詩裡:「壘破巢危原禍始,親鄰相謀聚他徙;田園已失橐無錢,何處可能安翼子?」
 
可見,陳文石發表詩文的 1926年,遷移已是溪南寮居民時常面臨的生存抉擇。1928 年,情況變得更加危急。該年 8月以後,曾文溪多次氾濫,尤其 9 月 6 日的暴風雨讓洪水沖毀了嘉南大圳曾文溪分線的防水土堤防,溪水灌入聚落中心,直通鹿耳門溪。此時,曾文溪治水計畫還在測量設計的階段,工程師的災情報告與詩人的描寫如出一轍:「聚落及海岸居民以竹筏為交通工具,(溪南寮)完全呈現著孤島狀態。」

洪水剛剛退去,居民就開始思考開墾、移居的問題。有些人聯名向政府請求無償放領安順庄、七股庄的官有地,以便遷居。但也有人看到舊主流河床漸漸田園化,出現了長達一里多的肥沃耕地,希望能租下開墾。
 

 
 
1928 年溪南寮居民災後遷居的報導。(Source: 〈曾文溪の新本流 南寮部落の移住開墾問題〉,《臺灣日日新報》,1928 年 9 月 20 日,5 版。)

另一方面,內務局土木課則想將河流回復原來的模樣。他們在 1929 年上半年修築河堤,將通往鹿耳門溪的河道堵起,且在堤防上游新設了護岸及五支「水制」保護。沒想到,7 月的大水再次沖破防水堤,將所有新設施化為烏有。
 
過了汛期之後,更大規模的復舊工事在 1930 年冬季展開,除了增高及加長堤防、增加丁壩外,還新設了三座與堤防垂直的「橫堤」挑流,並且在一、二號橫堤間三公頃多的土地上栽種近 40,000 株的銀合歡與林投樹。這次的努力雖然發生了作用,但直到 1933 年都還有毀壞重修的紀錄。
 

 
 
1929 年 1 月至 5 月進行的防洪工事。(Source: 內務局土木課,《曾文溪河川構造物調書》,頁 13。)

或許因為溪南寮長期與七股庄土城仔的爭地恩怨,關於洪災的謠言很快傳了滿天,溪南寮居民憤恨地聽說大水起因於土城仔居民向王爺請願降災,因而王爺化成大蛇,乘著風雨讓堤防潰決。不過,洪災並非突然從天而降,在 1926 年製的「二萬五千分一地形圖」中,曾文溪還從溪南寮東側向北轉去,1927 年的河道已多出一條支流直衝溪南寮而去,可見大水沖堤防不過是早晚的事,由此也能想見居民感受到的威脅。
 

1928 年溪南寮洪災傳言的報導。(Source: 〈護岸の決潰は 對岸民に賴まれた 王爺廟の仕業と 恨らむ溪南寮側〉,《臺灣日日新報》,1928 年 9 月 13 日,5 版。)

因為北邊的耕作地成為河床,聚落又緊臨著堤防,大批居民終於在連番的水災期間扛著竹籠茨搬了家。扛茨走溪流,靠的是全庄互助的情誼。或許有人會懷疑,洪水來得又快又急,村民各自逃生都來不及,怎麼有辦法聚集起來?但災害的發生不是全無預警,移動也不一定在水災發生瞬間完成。有的居民憂患意識高,看到溪岸快崩了,就找村裏的人來幫忙,將自家往安全的地方搬移;也有村民在大水退去後,決定移往別的地方重建,以避開下一次洪水。

 
防災的核心資本:同心齊力的社會合作

多數溪南寮居民扛茨遷移到自己耕作的田地,就在原居地南方不遠之處;也有人離開舊聚落,搬去集資購買的土地,如新吉庄就是 18戶溪南寮人在大水後向十二佃庄民購地新建的聚落。他們將新地分為三股,一股地拿來挖掘食水堀,開發吃食、洗滌的水資源,而挖出的土則用來填高其他兩股地,以抵禦洪水。時至今日,新吉庄的土地權利仍屬全村共有,而溪南寮、新吉兩庄人民的人際網絡、信仰圈及日常生活時序都還有著緊密的牽連。

用學術的語言來形容,溪南寮的扛茨體現的就是防災、救災中最重要的「社會資本」。因為災害發生之際,動員最迅速的往往不是政府,而是迅速集結起來的自發性組織。居民間的社群意識及互動網絡,也往往是協力救災、重建及從災變中快速復原的韌性來源。反覆的洪災經驗讓先民累積了防災意識,而居民間的互助合作與彈性,正是幫助曾文溪的先民們走過一次又一次災難的關鍵。

文章資訊
作者 顧雅文
刊登日期 2023-01-09

文章分類 故事
收錄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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