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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通史】不求功名利祿,只求金石書畫!沉浸在書畫世界的金石學導師──金門書法家呂世宜

2024-08-03

1926 年 9 月 9 日,甫於總督府博物館(今國立臺灣博物館)落幕的「謝琯樵、呂西村兩氏遺品展覽會」佔據著這一天《臺灣日日新報》的版面。這場展覽在 9 月第一個周末舉辦,吸引不少愛好書畫的內地人與臺灣民眾前來欣賞,甚至因為觀者眾多,主辦單位決議在博物館休館日後延長展出一天後再撤展。就連剛到任的臺灣總督上山滿之進就趁著休館日這天,也前來一睹名家的書畫。然而,究竟是何方神聖的作品,能讓臺灣總督如此仔細的品味?其中一位就是被譽為「臺灣金石學導師」的清代書法家呂世宜。


備受板橋林家敬重的「板橋三先生」

在這次活動中展出的一百零四件書畫作品,多數都是日臺人士藏品,而板橋林家長房的兄弟林熊徵、林熊光二人便各自提供了 11 及 15 件。曾任《臺灣日日新報》主筆,且雅好篆刻與書法鑑賞的尾崎秀真也提供了 15 件珍藏。這次展覽之所以能引起島內文藝圈與政治領袖的高度重視,與主辦者板橋林家的有力背景自然有所關聯;呂世宜、謝琯樵為清代著名的書畫家,且與板橋林家淵源深厚,兩人在道光至同治年間皆曾應林家禮聘,來臺擔任私塾教師,與葉化成三人合稱「板橋三先生」。因此這次展覽也可說是林熊徵、林熊光兄弟為了紀念祖父林維讓與家族敬重的老師們而舉辦的一次藝術饗宴。
 
板橋林家花園即在林維讓、林維源主持林家時完成(Source:wikipedia
清呂世宜隸書四屏軸,本圖為最後一屏
(Source:國立故宮博物院/國家文化記憶庫
展出之後,林熊光從展品當中選出三十件,委託東京著名的書畫美術圖錄出版社負責人大塚稔以珂羅版方式經照相後再印刷製成書冊,只贈不賣。後來,林熊光更基於其卓越的書畫骨董鑑藏能力,撰寫專文發表於日本《文苑》雜誌,說明呂世宜的書法成就;「臺灣金石學導師」的名號與地位,也因這篇文章奠下堅實基礎。


傾心書墨世界的呂世宜

那麼,呂世宜究竟是怎樣的來歷,能夠備受板橋林家重視,甚至在身後仍替其舉辦展覽?

呂世宜生於乾隆四十九年(1784)自號西邨,是以先祖出身的金門西村之名而取,因此也有人稱他為呂西村先生。呂家自世宜的父輩開始移居廈門,金廈兩地僅一水之隔,但因呂世宜成長、講學的歲月幾乎都在廈門較多,故在廈門留下較多墨跡。儘管如此,今日的金門新塘仍有呂世宜的故居,亦有傳說呂世宜是在金門出生。對於他的少年時期,人們所知不多,學者從他所留下的作品、序文與私人墓記考訂年表,大約可以知道他的求學之路並非早慧或一帆風順的類型。呂世宜直至二十五歲考中秀才、三十九歲中舉人,自承「二十讀書、三十學隸、四十學篆」,對他來說,科舉功名並似乎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但卻越來越為書墨世界所著迷。
 
在西漢古鏡記中,呂世宜便以西邨呂世宜自稱
(Source:國立故宮博物院opendata
明清時期的讀書人,首先要通過童試取得童生身分入學,之後才有考試資格。童生須經過三階段的童試,分別為「縣試」、「府試」、「院試」升為生員(也就是俗稱的秀才),取得參加鄉試的入場券。若能在鄉試考中,身分就更上一層樓為舉人,是俗稱的「老爺」、「相公」了。舉人具備做官資格,生活也較有保障,有機會成為知縣,或至少能擔任地方學官。相較之下,生員當中僅有部分由政府補助的「廩生」能領取公家的膳食和津貼;倘若連年不得中第,許多生員往往就會淪落為地方的「窮秀才」,依靠教書謀生,生活未必穩定。呂世宜在自撰的墓記當中便提到,父親於他三十三歲時過世,從此家中「益貧,以舌耕」:農家辛苦拖犁耕田,以便播種種稻收成,他當教書先生就好比用舌頭在耕種,非得如此否則無法維持家計。

呂世宜於道光二年(1822)鄉試中舉後,就沒有繼續求取功名的紀錄,而更傾心於書墨世界。他對古金石、器具、圖書、字畫無所不愛,幾乎到了如饑若渴的程度,而總想省下錢來購入收藏。傳統有云「舉人在野,進士在朝」,有功名的讀書人若選擇居於地方,一方面能在書院貢獻所長、教育後人,另方面則可以沉浸在興趣喜好當中,自遠於朝廷紛擾。呂世宜執教的地方多在閩南,其中包括漳州芝山書院、金門浯江書院、廈門紫陽書院、廈門玉屏書院等地,並因其學識書藝俱佳,而在玉屏書院擔任山長,主持書院。也正是在這個時期,呂世宜遇見生命中的貴人:周凱。


貴人相助,從此財富自由

周凱是嘉慶十六年(1811)的進士,且不管是水墨、丹青、書法都頗有成果。根據連橫在《臺灣通史》〈流寓列傳〉當中的紀錄,周凱於道光十年(1830)就任興泉永道,而需駐紮於廈門,當時他一見到呂世宜的才華便相當驚嘆。兩人年紀雖然只有五歲之差,但無損於呂世宜對周凱的尊敬,呂世宜在道光十二年(1832)拜入周凱之門,並自承習得其書道的「義法」,兩人可說是亦師亦友,惺惺相惜。

隔年,周凱到臺灣處理鳳山縣張丙抗官事件後的局勢,期間與板橋林家有所往來(或有一說是林家往來臺廈,早已耳聞呂之名聲),並引介呂世宜與林家人士結識,非常鼓勵呂世宜渡臺到林家擔任西席。不過周凱年僅五十九歲便因病逝世,在此之後,呂世宜也厭倦名聲帶來的負擔,便接受林家禮聘,約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時來臺擔任林家塾師。除了攜來私人收藏之外,呂世宜也參與林國華對於家族花園的規劃建設,並留下多幅楹聯楣額。更重要的是,呂世宜醉心於金石骨董字畫,鑑賞力極高,又有志收藏天下的稀絕奇書;板橋林家則是富甲一方,借連橫的話便是「以豪富聞里間」,有絕對的財力可以購入珍品。

當時主持家業的林國華與弟弟林國芳皆是壯年,正熱中於開展藝術眼界、拓展收藏,雙方的合作可說是天時地利人和。林家兄弟自謙「今吾家幸頗足,如欲求古之金石,敢不唯命是從」,願在經濟上做呂世宜最強大的後盾,使呂世宜蒐藏古代器物、碑刻書版不再有後顧之憂。不僅如此,當各類古碑器的拓本與法帖盡入眼簾,呂世宜的書法造詣又得以更加深厚,且最重視鼎彝祭器與碑刻之篆、楷書。由此,乾嘉年間於中國本土流行的金石學之風,乃因呂世宜渡臺而傳入,也因他在臺的十餘年歲月而奠下基礎,深刻影響了清末臺人學習金石碑學書法的風氣。


不問名利,「寧作我」的人生

呂世宜在臺灣一直待到約七十一歲,乃於咸豐四年(1854)返回廈門,隔年便因病逝世,葬於廈門大厝山。其墓地後來湮沒於草莽,一直到 2006 年才被意外發現。綜觀呂世宜輾轉於金門、廈門、臺灣的歲月,可以發現:作為其自號的金門西村,可能是他在三地之中居留時間最短之處,但卻以名號陪伴一生。他在晚年又另起一號「不翁」,其陪葬之方硯上刻有自撰的墓記,自述「性戇直,又不苟同於人,尤不顧人之是非。人曰然,翁或以為不然;人曰可,翁歜以為不可,故號曰『不翁』也」,透露出其自有主張、不隨他人意見左右的個性,甚至將過往所為應科舉而寫的習作文章燒毀,不留片紙。
 
金門東村呂世宜古厝,目前為縣定古蹟(Source:國家文化資產網
和他有交誼的友人並不很多,主要是在玉屏書院講學、或因周凱而所結識的文墨、金石之友,如林樹梅、高澍然。高澍然與呂世宜皆愛好古文,兩人交情甚篤,有不少通信與文藝作品。根據高澍然文集中收錄的題記所云,呂世宜蓄有美髯(鬍子),個性特立獨行,但因文藝名聲太盛,往來金、廈兩地總有許多人士慕名求訪,令他不勝其擾,「思逃名去」。這篇題記原為呂世宜畫的一幅圖而做,圖名曰《我我周旋圖》,典故出自《世說新語》當中桓溫與殷浩的一段對話。

桓溫、殷浩兩人從小認識,長大後,桓溫成為手握重兵的權臣,殷浩則隱居十年,後因司馬昱多番請託而投入政治,卻因司馬昱欲以殷浩抵抗桓溫,桓、殷之間有所嫌隙。東晉永和年間,北伐問題持續困擾朝廷,官方既不想讓權臣桓溫獨攬大權,但讓殷浩帶領北伐,又沒有成果。某天,桓溫有意貶低的質問殷浩:「卿何如我?」(你和我比,怎樣?)面對如此盛氣凌人的態度,殷浩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說「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意思是:我和我自己相處了這麼久,還是寧可作我!

呂世宜所作的圖畫,至今已經不知所蹤。不過,也許那時的呂西村,早已在聲名的喧囂、藝術的追求,以及生存的浮沉之中,與自己周旋辯證多年,才有意作此畫。至於他是否像殷浩一樣「寧作我」,那就不必、也不該由後人一筆論斷了。
 
參考資料
  1. 林朗庵,〈臺灣へ金石學を導入した呂西村先生〉,《書苑》6卷9號(1942),頁14-15。
  2. 林朗庵著,黃水沛譯,〈臺灣金石學導師──呂西村〉,《文獻專刊》4卷3、4期。
  3. 呂成發,《金門名士呂世宜藝文研究》(臺北市:蘭檯出版社,2017),頁81。
 
延伸閱讀:
1.《臺灣通史─原文 +白話文注譯》
      
連橫著,蔡振豐 、 張崑將等譯,點此購買
2.《臺灣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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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廖容慈
刊登日期 2024-08-03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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