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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納克城堡傳說】二十、最後的最後

蔡之寧 2019-08-06

*本文純屬虛構


一瓶霞多麗喝完了,拉納克又打開一瓶,他要盡情享受這最後一個夜晚。


拉納克走到書櫥前,隨手拿起一本書,一篇短文《自嘲》將他吸引住了。

 

我,一無所有,只有一樣──空氣;我,前途迷茫,除非上帝認我作親戚。不幸, 不曾離我,彷彿我待它──特別客氣。夜晚,伴著夢幻的枕頭──胡亂夢囈;清晨, 煩惱就來糾纏,就像頑皮的孩子──總要和我做苦惱的遊戲。死吧?還少點勇氣;活吧 ?人生太無趣。親愛的讀者,請匆見笑。固然,不幸伴我終身,但在冥河之濱,我定將它離棄。小心,你不要撞上它,否則,你將和我一樣:整天唉聲嘆氣。

看完後,拉納克苦笑了一下,將書放回書櫥。

 

想見瑪麗,有一天,你突然離去,只說了聲再見。分手沒說理由,似乎有所不便。你 留下淚眼,我乘下思念。想見瑪麗,也許你沒走遠,也許你遠在天邊,天上雲彩相逐, 不會很久,我們終將相見。但願相伴永遠,那是天上樂園。

拉納克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想見瑪麗》,在歌聲中,他慢慢回憶自己的人生。


在人們眼裡,紐西蘭南島首富,政府部長,拉納克是個多麼成功的人士!可拉納克自己反思:多年遠離父母,他不是個好兒子;伊莉莎和海倫去世前,他都不在她們身邊,也稱不上是一個好丈夫;還有,既使艾麗有過錯,自己對她也太嚴苛了;對子女來說,他陪伴孩子的時間太少了!稱不上一個好父親。想到這一切,拉納克如同掉進了深淵。


人生短暫,能「替天行道」者極少,人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作惡。


「上帝啊,饒恕我……」拉納克喃喃自語。


拉納克做了懺悔後,心情好了一點,他的酒喝多了,迷迷糊糊中,他覺得伊莉莎就在他的身邊,年輕時單純又熾熱的愛又回來了,那是上帝的恩賜!過了一會兒,當他睜開眼,伊莉莎不見了──上帝帶走了伊莉莎!明天,上帝會把伊莉莎交還給他嗎?也許……


拉納克昏昏沈沈地睡去。


第二天,拉納克醒來後,先沖了一個澡,穿上一件新的白襯衫,打上一條紅色領帶,在衣櫃裡找出他最喜歡的義大利西裝。


拉納克沖了一杯咖啡,慢慢喝下。然後,他拖出一個沈重的箱子,打開,取出科爾特手槍,仔細檢查了一遍,裝上二顆子彈,用一塊毛巾包好,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公文包。


拉納克來到礦業部,在走廊上,他微笑著和遇到的每個人打招呼。部裡職員覺得有點奇怪:往常,拉納克部長少言苟笑。


拉納克告訴秘書,上午有要事處理,暫不接見任何人。進了辦公室,他反鎖上房門,開始整理辦公室。


拉納克平時就注重整潔,信件、文件、資料堆放有序,只用了不到一小時就整理完畢──工作結束了!剩下的時間屬於拉納克自己了。


拉納克坐了下來,朝窗外望去,太陽已經升起,天空蔚藍,藍的幾乎透明。拉納克努力在想藍色天幕後會是什麼,他看到伊莉莎向他走來……


上午十點鐘,部長辦公室傳來一聲沈悶的槍聲,有椅子倒地的聲響。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麼,十分驚訝。


幾分鐘後有血從門縫流出,人們一邊報警,一邊撞開房門。他們看到,拉納克部長已倒地身亡。桌上留有一張紙條:請將我埋葬在伊莉莎、海倫和康妮旁,謝謝,拉納克。


幾天後,拉納克的葬禮在但尼丁舉行。


許多政要和企業界人士參加了葬禮。喬治先生因故沒有出席。不知是否因為桑丘山是經其手轉賣給拉納克建城堡的,雖然他事先已告知山上有幽靈。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其它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出席葬禮的人對拉納克的不幸身亡感到十分悲痛。人們不能理解,一個有才幹,有魄力,開朗豪爽的人竟會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人間。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不得而知。


拉納克的四個女兒參加了葬禮,她們一次又一次地參加了媽媽、海倫和姐姐的葬禮,現在又要告別自己的父親。她們的心靈一次又一次地泣血,她們失去了安全感──世界上沒有任何可依靠的肩膀。


托比由兒子攙扶著出席了葬禮,他不停地流淚,不能自己。他當初立誓為主人服務終生,未料到拉納克和伊莉莎竟先他而去。


懷抱夢想,萬里異鄉;激情歲月,一枕黃粱;秋風衰草,枯樹寒鴉;一抔黃土,情何以殤。


拉納克家族的悲劇還沒有結束,二年後,邁爾因精神病發作,步其父後塵,自殺身亡。


數年後,拉納克的四個女兒成人。雙親的逝去,使她們失去了愛,也失去了愛別人的心。她們變得自私、猜忌、固執。另外,幼年經歷過地震的孩子,心靈會留下陰影──懷疑一切──那怕是自己的親人。她們為爭奪遺產,竟打起了官司,互不相讓。


一方面,訴訟曠日彌久,昂貴的律師費;一方面,公司疏於管理,每況愈下。最後,除了城堡因傳說紛紛,無人敢接手,拉納克名下的其它公司宣告破產,只能賤賣。付了律師費,所乘無幾。

 

你們白白的得來,也要白白的捨去。—(馬太福音10──5)

多年後,在義大利的一個修道院,有人看見一位極像艾麗的修女,當他們試圖用英語和其交談時,她未做回應,閃身進入內院。


Sunrise, Castle Larnach

1976 年,澳大利亞的巴克先生來但尼丁旅遊。他聽說桑丘山上有一座城堡,而且是紐西蘭唯一的城堡,突然來了興趣,決定去參觀一下。


從地圖上看,城堡距但尼丁巿中心只有十幾公里,但山路崎嶇,年久失修,汽車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一行人終於到達山頂,眼前凋敞淒涼的景象令他們大為驚訝。


整個山頂一遍荒蕪,野草過膝,大樹枯死倒伏,全然看不出當年花園的原貌。


城堡的門窗玻璃全無,一半門窗已無蹤影。小鳥在城堡裡築巢,不時從破損的門窗處飛進飛出。野兔在長滿青苔的台階上曬太陽,見到來人,竄入草叢。


走近大門,向裡探望,看不到一件傢具,城堡內已成為蔓藤和雜樹的世界,它們的根系鑽進地板、過道、牆壁和樓梯,瘋狂生長,佔據了城堡的每一個角落。


巴克先生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到車旁,準備下山。他見到離城堡不遠處有二間平房,可能是當年的馬廄。他隨意叫了一聲,「有人嗎?」


過了一會兒,從平房裡走出來一個人,慢慢地走到巴克先生面前。


這是個老人,頭髮蓬亂,衣裳破舊,滿臉滄桑。他用疑惑的眼神瞧著巴克先生。因為,這麼多年來,基本上沒有人來到城堡。


「您好,您是……」


「您好,我是巴克。您是……」


「我是托比,是拉納克先生當年管家的兒子。」


「噢,你一個人住在這裡?」


「是的。當年,拉納克先生的公司破產被拍賣,只剩下城堡。拉納克先生的孩子都回英國去了,留下我父親幫他們看守城堡。三十年前,我父親去世了,是我將他埋葬在拉納克先生的墓旁,陪伴他的主人去了。臨終前,他叫我發誓,只要城堡屬於拉納克家族一天,就一天不要離開城堡。我答應了。」


「你平時靠什麼為生?」


「他們有時寄一點工資來,不過不夠。我在山後墾了一塊荒地,種些花卉和蔬菜,拿到但尼丁出售,換回牛奶和麵包。我幾次想離開城堡,可想起我對父親發的誓,我就沒走。」


巴克一行人,聽了不勝唏噓。


「噢,原來是這樣。托比先生,如果我想收購城堡,你能幫我聯繫到拉納克先生的親屬嗎?」


「我有他們的聯繫方式,平時聯繫不多,我可以試試。」


幾個月後,拉納克家族的代表和巴克先生見了面。幾輪談判後,雙方簽下了城堡收購合同。


收購手續辦妥後,巴克先生又來到城堡,找到托比。


「托比先生,你能領我去拉納克先生的墓地嗎?」


「沒問題。」


在一片茅草中,他們找到了拉納克的墓地。因長年無人維護,整個墓園破敗,墓碑傾圮。


「托比先生,你能幫我再辦一件事嗎?」


「什麼事?」


「聯繫專業公司,你協助,按但尼丁的最高標準,重新修茸拉納克一家的墓地,當然,還有你父親的墓地。費用我出,另外,還會付你工資。可以嗎?」


「可以,我可以做。」


二個月後,墓園修復。巴克先生請來了牧師,托比也參加了祭祀。


他們獻上鮮花,低頭默哀。牧師為拉納克的一家祈禱:願上帝保佑拉納克一家在天堂的靈魂安寧。同時,牧師也為桑丘山上所有亡靈祈禱:願他們的靈魂安息。


巴克先生也在默默地祈禱:我收購城堡,一定將它恢復往日風釆,讓來訪的每一個人通過參觀這座古城堡,記住紐西蘭歷史上一位傳奇人物,而不讓歲月和荒草淹沒一切。


祭祀結束後,巴克先生握住托比的手,「你是個忠誠的人,像你忠心耿耿的父親一樣。我想聘你做城堡的經理,你願意嗎?」


「我願意。」托比說。


作者後記

我從紐西蘭基督城來到拉納克城堡,當其他遊客沈醉於山頂美景,讚嘆城堡精緻的建築,觀賞城堡內陳設的老物件時,我戴上耳機,聽解說員娓娓道來城堡往事和拉納克一家不幸的遭遇。


我的心靈被震撼,我沈浸其中,陷入沈思:在現代人看來,䢖座城堡不足為奇。但在當時條件下,需要多大的決心啊!


這不僅僅是座古建築,而是代表一種精神──激情和無畏的精神!這種精神恰恰是物質豐富科技發達的現代人所缺少的──基督城大教堂是基督城的標識性建築,當年,基督城僅四千人,他們傾其所有,建成了這座壯觀的大教堂。不幸的是,2011 年的大地震導致大教堂倒塌。現在,基督城有四十萬人口,大教堂何時重現輝煌,尚待時日。


拉納克先生的一生還引起了我對生命、財富、愛情的思考──這是亙久的話題。根據我所瞭解的,加上想象,寫下此文。但願沒有冒犯任何人,也沒有冒犯桑丘山上的亡靈。


時光流逝,滄海桑田。其物如故,其人不存。人生漫漫,何欲何求?


人的能力超過慾望,是幸運的;若慾望超過能力,則會帶來不幸。人如此,人類也如此。


被慾望驅動的追求,往往是毀滅;由上帝指引的追求,才是永恆。


── 蔡之寧於紐西蘭基督城

文章資訊
作者 蔡之寧
刊登日期 2019-08-06

文章分類 故事
標籤 小說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