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 年臺灣文化協會分裂之後,時年 47 歲的林獻堂,便偕同兩位兒子林攀龍、林猶龍遊歷歐美,除了暫避人事紛擾,也有效法梁啟超考察他國政治民情,以裨益於未來政治事業的推動之期盼。
彼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結束,歐洲各國正重振政治與經濟,這樣的時代氛圍呈現在 1927 年的《灌園先生日記》中,多處記載林獻堂殷勤聽取與學習,在每個城市落腳後的第一晚,他便詳細記錄國情、人口數、歷史、氣候,乃至國民賴以為生的產業,甚至連當地時尚趨勢,都加以觀察。在柏林,他看到德國人製樟腦產業「已大成功」,憂心臺灣天然樟腦將受到打擊;於巴黎,他更記下「巴里 [1] 婦女服粧〔裝〕現時流行黑色。」
戰後各國的文明發展與建築式樣,讓林獻堂留下深刻印象,眉眼所見都是新奇,甚至與家鄉比照。11 月 14 日,他遊歷在「夕照將殘,晚燈初上」的「光明之巴黎」街上時,有感而道:「余遊英、德、和 [2]、丁 [3]、白 [4],皆不見市街有亭子腳,中國各處亦皆不見有亭子腳,獨不解當日臺灣之建設市街,其亭子腳建築式從何處倣來。」隨著對各國歷史與民族性的進一步了解,林獻堂也時常表達對歐洲國家的褒揚之情。
舉例來說,林獻堂於 10 月 15 日抵達德國柏林,10 月 24 日前往參觀皇帝博物館與眾議院,發現德國戰敗後雖一度經濟萎靡,但自德國國民黨 [5] 內閣成立以來,向美國借款、整理濫發紙幣及振興商工業,經濟已恢復,就業率甚至高於英國,幣值亦與戰前無異。細細觀察柏林雄大建築物與壯麗市街,林獻堂得出該國發展無可限量,本於國民精神勇敢之結論。
11 月上旬遊歷比利時期間,林獻堂看到的是一個處於英、法、德三強之間、堅守中立原則的小國。在 11 月 6 日的日記上,林獻堂大筆寫下比利時對自由與獨立的堅持。當時比利時受列強保護,訂有中立條約。1914 年一次大戰初起,德國欲從比利時攻往法國,林獻堂謂白耳義「忠誠保守各國條約及自己中立國的地位,寧死不肯屈伏」,他認為「白耳義為其自由與獨立,雖居於小者、弱者的地位,亦不惜犧牲一切以衛之,若以東方人之眼光視之必笑其愚,謂其所得不償所失,設使他則情願將土地借給人家作戰場,而自己則在其中望收漁人之利。」
對臺灣狀況的憂慮,也許促使他在思維上對自身文化展開剖析,相較於比利時堅守自由與獨立,而臺灣政治自主之路卻無法推進,甚至連文協內部都出現紛歧。強烈的觀感對比,也許刺激著林獻堂的神經,為此,他由衷感嘆:
此類記載,在日記中隨處可見;接觸異國城市文明與民族性,讓林獻堂對身為被殖民者臺灣人的困境有更深層次的感悟。
從 1927 年 5 月離開臺灣,至翌年 5 月返抵日本東京休養為止,這趟環球之旅長達一年之久,足跡遍歷歐美十餘國。林獻堂將這趟旅遊見聞改寫成〈環球遊記〉[6],連載於《臺灣民報》與《臺灣新民報》[7],共計一百五十二回。
臺灣對於民主與自由的萌芽,始於大正時期對歐美民族自決潮流的間接學習,在 20 世紀初期,臺灣知識份子將西方議事制度視為模仿學習的泉源,並進一步轉變為向內反省,試圖在土地上建立自主自治的政治改革。這些日記不僅是林獻堂研究的珍貴史料,更是日治時代臺灣人踏尋西方價值的同時,反思臺灣人民出路的前瞻性文本。
❐ History does not repeat itself, but it does rhy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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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疫情爆發以後,我們才發現,小小的臺灣也能和世界共存共榮,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這和百年前臺灣文化協會成立的初衷不謀而合。這個月,故事將帶你一起認識那個熱血澎湃,啟蒙臺灣人的 1920 年代。
[1] 巴黎。
[2] 和蘭,即荷蘭。
[3] 丁抹,即丹麥。
[4] 白耳義,即比利時。
[5] 即威瑪共和時期。
[6] 前四回題名為「環球一週遊記」,自第五回起定名為「環球遊記」。
[7] 1927 年 8 月 28 日第 171 號起,至 1931 年 10 月 3 日第 384 號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