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五十年的一九九五年(平成七年)本該是值得紀念的一年,卻成為人人記憶中特殊的一年。前所未有的阪神大地震發生後,接踵而來的是三月二十日,奧姆真理教在東京發動空前絕後的地下鐵沙林毒氣恐怖攻擊。奧姆真理教曾犯下多起恐怖事件,例如一九九四年六月發生的松本沙林毒氣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讓他們走火入魔,犯下殘暴惡行的是人類即將滅亡的末日之說與將自己當成是救世主的幻想。
厭世思想與「大預言」浸透年輕族群
原本是奧姆真理教幹部,後來被判處死刑的早川紀代秀在一九七五年(昭和五十年)修完研究所碩士課程後,便進入大型總承包商服務,也從這個時候開始閱讀科幻小說,得知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的存在。
早川紀代秀提到當「一九九九年該不會真的爆發末日之戰(Armageddon)吧?」的疑問在心底萌芽,「『繼續這樣工作下去可以嗎?』的不安就在心底留下陰影」(早川紀代秀、川村邦光《對我來說,奧姆真理教究竟是什麼》〔私にとってオウムとは何だったのか〕)。
為了進一步探索精神世界,而遍尋冥想、瑜珈相關書籍的早川,在一九八六年(昭和六十一年)二月遇到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本名松本智津夫)所寫的書,進而參加集中講座,在那裡聽到麻原的講道後,深深受到衝擊。
「末日之戰終將爆發,從一九九九年開始,二○○一年至二○○三年的這段期間會出現核武器的戰爭,我們必須想辦法阻止一切,我希望你們能助我一臂之力」。甚為感動的早川在心中立誓「我一定要從旁協助,阻止末日之戰發生」(前引《對我來說,奧姆真理教究竟是什麼》)。前信眾提到入教的理由時,一定會提到「諾斯特拉達姆斯」與「末日之戰」這兩個關鍵字。
「我深信我是被選中之人。(省略)只有被選中的靈魂才能倖存。(省略)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透露著相同的主張。」
「大戰在即,信奧姆得存活。」
「當時渴望(在末日之戰的時候)『被麻原拯救』」(自青木由美子編《活在奧姆裡》〔オウムを生きて〕節錄)。
「他們告訴我,只要出家修行,就能在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所說的最終戰爭存活下來,之後還能引導與救贖倖存的人」(自瀧本太郎、永岡辰哉編著《逃脫思想控制》〔マインド.コントロールから逃げれて〕節錄)。
奧姆信徒都熱衷於自我探索、自我改革,但跟他們聊過後便會發現他們無法「自行思考,無法用自己的話反駁」(江川紹子《救世主的野望》〔救世主の野望〕)。簡單來說,就是被動式的自我改革。「無法思考」的人才會害怕如此荒誕無稽的末世之論,也才會渴望被拯救。
將「末世陰影」烙印在他們內心的是紀實作家五島勉所著的《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
一九七三年(昭和四十八年)刊印的《大預言》介紹了十六世紀法國醫師暨占星術大師的諾斯特拉達姆斯的四行詩之後,「一九九九年七月人類將滅亡」的內容震驚全世界,也成為發行超過二百萬本的暢銷書籍。
這一年不僅是經濟高度成長期結束的一年,也是石油危機、資源不足、物價狂飆的一年,《大預言》恰巧迎合了這個時代的厭世氛圍。再加上超能力、超自然現象風潮,「不僅是純真的孩子們,連已經能分辨是非的大人都飽受衝擊」(原田實〈諾斯特拉達姆斯「一九九九年人類滅絕說」的欺瞞與罪惡〉〔ノストラダムス「一九九九年人類絶滅說」の欺瞞と罪悪〕《正論》一九九九年六月號)。
「黑暗的未來觀」在諸多年輕人心中留下「傷痕」。週刊雜誌報導「『不生小孩宣言』在女高中生之間蔓延」。人氣漫畫《櫻桃小丸子》也出現「反正一九九九年就會死,幹嘛用功讀書啊」的台詞,描繪當時逃避考試與讀書的小孩子(「櫻桃小丸子.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的那一年」)。
源自猶太教的末日之說「在我國的新興宗教之中,自稱是佛教,卻不斷宣稱末世理論與天災的宗教其實不少」(宮崎哲彌〈一切都從《諾斯特拉達姆斯大預言》開始〉《別冊寶島.奧姆這場惡夢》 〔すべては《ノストラダムスの大予言》から始まった;別冊宝島 オウムという悪夢〕)。
「奧姆真理教家族會」代表永岡弘行提到「我曾遇到許多信徒,他們都是認真的年輕人,也希望『拯救世界上許多餓肚子的小孩』,卻又一臉正經地說『超能力一定能幫得上忙』。他們都是良善之人,卻只能看見非常狹窄的世界」。
毫不懷疑地接受救世主口中的妄想
《大預言》在日後飽受各界批判。
「TO 學會」(と学会)前會長兼科幻小說作家山本弘認為偽科學與超自然現象都是無法論證的事物,因此長期批判介紹這些事物的「荒謬怪書」,而他在《荒謬.諾斯特拉達姆斯一書的世界》(トンデモ ノストラダムス本の世界)也指出《大預言》有十三處內容與事實有出入,他也肯定地說「大預言的題材雖然是曾真實存在的諾斯特拉達姆斯,但事實上,只是五島的創作」,「《大預言》系列只能當成小說讀讀」。
原本《大預言》就像是 UFO 或靈異現象這類「相信的人會讀得很開心」的書籍,但內容實在太震撼,導致陸陸續續有人信以為真。
但真正「罪孽深重」的是,五島在《大預言》系列不斷提起猶太與共濟會(共濟會只是以友愛、親睦為主題的團體,卻被誤認為是猶太人的祕密結社)的陰謀論,最後還端出末日來臨之際,「日出之國=日本」會出現一位救世主拯救世界的結論。
結果新興宗教的教主紛紛對號入座,宣稱「自己正是救世主」,身為其中一人的麻原則宣稱「如果我不是救世主,絕無法正確接受他(諾斯特拉達姆斯)的訊息!」看了那首詩之後,便幻想「這首詩不就是在說我嗎?」(《諾斯特拉達姆斯祕密的大預言》〔ノストラダムス秘密の大予言〕)。
「一九九七年,末日之戰爆發!」、「(在末日之戰爆發之前)一切都依照共濟會的計畫發展」、「背負未來的是日本」,以《大預言》為話本的說法層出不窮(《日出之國、災厄將近》 〔日出づる国、災い近し〕)。
奧姆的恐怖攻擊落幕後,《大預言》在「奧姆真理教的末日之說留下大片陰影」(前引〈諾斯特拉達姆斯《一九九九年人類滅絕說》的欺瞞與罪惡〉)。
「TO學會」的山本甚至斷言「五島若沒寫《大預言》系列,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一定不會發生」(前引《荒謬.諾斯特拉達姆斯一書的世界》),但也有意見認為錯的是那些「把小說的內容當真」的人,這些人犯的錯不該怪在五島頭上。
另一方面,明明不了解《大預言》系列的危險性還不斷「推薦」的知識分子也必須負責之外,那些看不透奧姆真理教的危險性還一味讚揚的有識之士也飽受批判。
著名宗教學者中澤新一於麻原對談之後,發表「我的世界觀與麻原極為接近」、「所有宗教都潛藏著『反社會性』」(〈不瘋狂就不是宗教〉〔「狂気」がなければ宗教じゃない〕《SPA!》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六日號)。其他像是從不吝給予奧姆真理教稱讚的宗教學者島田裕巳或是電視綜藝節目都被視為是奧姆真理教的「啦啦隊」,也因此被罵成「有眼無珠到這種地步,簡直就是一種犯罪」(前引《逃脫思想控制》)。
一九八五年(昭和六十年)首次介紹麻原的超自然現象雜誌作家高井志生海也反省將部分讀者導向奧姆真理教這件事,也指出不顧常理判斷,「飛身撲向遺失物的人們」的問題。
「雖然單純又順從,卻顯得心浮氣躁。他們總是不滿足,總是有所求,卻又覺得有所失落,無法從內心創造任何東西」(〈麻原彰晃與我與《迷離境界》〉〔麻原彰晃と私と《トワイライトゾーン》〕《別冊寶島.奧姆這場惡夢》)。
「許多年輕人被超自然現象吸引這點,代表日本教育在理性思考這環失敗,其原因在於過度重視考試的教育。(省略)(考試)只重視答案,不重視過程。(省略)只想快點得到答案的教育只會培養出輕易信從歪理的思考模式」(碓井敏正《戰後民主主義與人權的現在》〔戦後民主主義と人権の現在〕)。
作者井上亮運用身為記者的直覺,揭露日本近代史的真實。在這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件中,可以發現政府宣傳、新聞媒體、社會輿論不斷煽動大眾,造成一次又一次群眾狂熱的「浪潮」。本書並非揭露日本的黑歷史,或是緬懷往昔的美好,而是希望讀者不論美醜,正視歷史的真實。同時,在這個假新聞充斥,輿論帶風向的世代,我們也必須從中思辨,邁向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