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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終於找出克服疼痛的方法,但卻製造出了另一個怪物……

神奇海獅 2018-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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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 年 4 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火正酣。這天,位於比利時的德法戰線上突然出現一團黃綠色的煙霧,緩緩地朝向法軍飄去。轉眼間,法軍陷入了真正的癲狂狀態,士官兵口冒白沫、視力也喪失了。


現場一名軍官朝司令部喊道:「整個戰壕的人都快要窒息!我自己也不行了!」短短 5 分鐘內,超過 1200 名法軍已經死在德軍槍口或毒氣之下,整個戰壕連昆蟲都未能倖免,全都死在爛泥般的戰壕中。


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在戰爭中使用化學武器。


從各種角度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都是一場最恐怖的新型態之戰。在這場戰爭裡,殺人的科技和救人的科技正在進行一場永無止盡的競賽。每天都有新型的病症或傷口出現:戰爭中四分之三的傷害都是由砲彈破片組成的,能在瞬間切斷人體、或在體內留下大量碎片;手榴彈在近處爆炸會引起頭暈、耳聾、鼻口出血及癱瘓。而士兵就算在氯氣、芥子氣等毒氣攻擊中倖存,也會遭到嚴重的肺部灼傷。經歷過戰爭的雷馬克在《西線無戰事》寫道,他就曾經看過士兵活生生把自己的肺咳出來。


除此之外,戰線上的醫護人員還得應付各種病症,如斑疹傷寒、霍亂或西班牙流感等。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醫學及化學製藥領域也在十九世紀後期開始跟著急速前進。輸血技術、細菌衛生、整型手術(戰後很多士兵被毀容)等領域都取得了重大進展,而最重要、也是最迫切需要的,當然就是止痛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士兵(Source: wikipedia)

針筒的發明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士兵們想必很感謝嗎啡的發明,只要一針小小的劑量,軍人就能從肉體的無盡痛苦中暫時解脫,而這正是我們上一篇結束的地方。但是新的藥是被發明了,要怎麼吸收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呢?


許多醫生都嘗試過口服以外的其他方法,因為如此,人體上幾乎有孔洞的地方全都被醫生們試過一輪。有人試過鼻腔吸入法,但這會造成病人嘔吐;有人嘗試貼藥膏的方式,但是會引起水泡;甚至還有醫生把腦袋動到屁股上——法國的波梅先生就寫道:「用灌腸法,鴉片產生作用要比吞服來得快。」在那個塑膠還沒出現的時代,他甚至做出一個外面塗油和動物脂肪的栓劑。


所有方法都有其限制。在這種情況下,「皮下注射」開始引起大家注意。理論上,這的確是一個最有效率的方式:藥物經由血管輸送,的確能最快達到止痛治療的效果。十九世紀 三○年代,差不多是嗎啡出現之後 10 多年,一名法國人首次提到皮下注藥的方法。一看到那個方法,你真的會很感謝針筒的發明:


「將一把浸滿鴉片溶液的手術刀,水平刺進皮膚裡後放幾秒鐘。」


我看到整個頭皮發麻。


所幸在那之後,針頭注射器被發明出來了。誰才是第一個發明者現在已經不可考,因為差不多在同一時候,英美法三國都有人嘗試過類似的方法。不過完善這種皮下注射法的人,則確定是愛丁堡的亞歷山大・伍德(Alexander Wood)。他的方法是注射在病人的手部,這種療效不但更快,而且還可以避免口服造成胃部不適的副作用。然而就因為這樣,贊成注射治療的醫生們因此得到一個假想:使用注射的方法就不會對藥物產生「欲求」。


而事後證明,這個假想是完全大錯特錯。

 
亞歷山大・伍德(Source: wikipedia)

戰士病

在當時,醫學界普遍相信人們對藥物有飢餓感,是因為「吞嚥」這個動作,所以如果避免掉這個動作,飢餓感就會平息、而人們也不會對這個藥物上癮。


帶著這樣的信念,伍德開始大量施打嗎啡,導致他的一大批病人都成為嗎啡嗜好者,更諷刺的是,伍德自己的妻子還因此喪生。這是有記載以來第一位因施打嗎啡致死的病例。


但就因為這個「打嗎啡不會致癮」的信念,導致注射嗎啡快速成為一種當時最受歡迎的藥劑。在一般民間,它被用來治療眼炎、經痛、風濕、無所不包。注射嗎啡和早期麻醉劑,比方說氯仿,都意味著外科手術更容易執行、術後的痛苦也可以大大減輕。


歷史發展到那個時代,人們終於克服了亙古以來的疼痛問題。一方面來說這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人們又製造出一個怪物,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這個怪物有多麽巨大。


漸入絕境

1861 年,美國南北戰爭爆發。在這場戰爭裡,雙方共損失了大約 60 萬官兵,37 萬名士兵則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面對眼前喊的聲嘶力竭的重傷傷患,戰場上的醫官很自然的使用了鴉片和嗎啡用來止痛。


美國南北戰爭時的士兵(Source: wikipedia)

在戰場上,光是北軍就分發了超過 1000 萬顆鴉片藥片,而一名少校外科醫生在看病時,則將嗎啡倒在手掌上,讓士兵用嘴舔。一名美國醫生在戰地服務的醫院裡,看見到處都充滿傷患、壓力症候群的士兵,一年做了 60,000 次皮下嗎啡注射。而在脖子中彈後,這名醫生也接受了嗎啡皮下注射,但是當傷口癒合後,發現他竟然無法停止用藥。「他會變得急躁、緊張、怯懦。神經似乎是被麻醉了,但異常容易感到疼痛。」


這名醫官並不是唯一出現這樣情況的人。60,000 多名美國士兵帶著這樣的鴉片上癮回到家鄉,並繼續用鴉片來治療胃部不適。而之後的普法戰爭、一次世界大戰都出現了這樣的症狀,人們依照患者的身份給了這種症狀一個名字:「戰士病」。


很快地,嗎啡癮者的報告就跟著出爐了,情況遠比人們想像的還要嚴重、比所有鴉片上癮還要嚴重:患者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性慾及性功能都喪失了。如果嘗試戒除,就會引起類似嚴重感冒的症狀。


人們開始理解自己已經招惹上了一個大麻煩。為了解除上癮症狀,歐美的醫生開始尋找替代藥方。他們的眼光最後投射的是一種從美洲傳入的「古柯葉」。


1855 年,德國化學家首度從古柯葉中提取出麻藥成份,後來又精製出更高純度的物質,正式變成現在知名的「古柯鹼」。而在十九世紀宣揚古柯鹼最力的,竟然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心理學家佛洛伊德。


為了確保這個東西真的有效,佛洛伊德甚至親自試驗了這種藥。沒過多久,他就興奮地寫給妻子表示這種藥物的效果卓著。1884 年,佛洛伊德發表一篇文章叫做《有關古柯葉》(Über Coca),宣揚古柯鹼的各種好處:治療消化不良、貧血、肺結核引起的營養失調、傷寒、糖尿病、精神錯亂和抑鬱。他並聲稱這是戒除嗎啡癮的最好替代品,他形容他朋友「借助古柯鹼,很快戒掉了嗎啡」。


1884 年,佛洛伊德發表一篇文章叫做《有關古柯葉》(Über Coca)

然而,事實上他的朋友最後變成名符其實的古柯癮患者。人們很快對《有關古柯葉》的諸多錯誤進行指正,美國的詹森・瑪蒂森發出了對古柯鹼上癮的嚴重警告:


「古柯鹼是現存最迷人、最誘人、最危險和最具破壞性的藥物。」


「嚴肅告誡大家,不要隨意用它治療病症......對於那些染上鴉片癮的人,以及那些希望借助古柯鹼走出困境的人,我會說『不要』。我至今還沒看過一個成功的例子。」


人們很快就對古柯鹼治療嗎啡癮不抱幻想,繼續追尋其他可以尋求自由的管道。1898 年,德國發展出一種新藥物二乙酰嗎啡,被證明止痛效果是嗎啡的 8 倍,且被證實可以治療咳嗽、粘膜炎、支氣管炎、肺氣腫、肺炎等,甚至還可以用來治療花粉熱。就因為這種東西幾乎是如英雄般的萬能藥,很快它也就得到了相應的名字:海洛因(Heroin)。


故事說到這,我們再回到最初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當時藥品的成癮問題已經廣為人知,國際間決定一起為此做點事,於是 1912 年的海牙公約決議:鴉片、嗎啡及古柯鹼的使用「應僅限於合法醫療目的」,這也影響了往後的國際藥物管制基本方向。但這個決議卻仍然禁絕不了前線濫用嗎啡、古柯鹼或海洛因的情形。


但是,我們又怎麼忍心苛責那些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們呢?當他們分分秒秒躲在砲彈網下,日日夜夜都聽到卡車載往前線運送武器裝備的引擎聲,那種從地上傳來永遠不停、叫人心煩的火車鐵軌震動,敵人不斷地在他們面前增加兵力,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慘況。如果現在有種神奇的藥物,可以瞬間讓你脫離這一切.......你會怎麼選擇呢?


但是,國際上對管控藥物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從二十世紀初開始,這類藥物對人體健康的危害開始逐漸為人所知,各國紛紛出抬自己的藥物管制法案。同時,藥廠也開始尋求鴉片類藥物的替代性藥品,至於我們故事前面提到的,那間在戰時企業轉型的食品公司百靈佳,他們則推出一款叫 Laudanon的止痛藥。可惜的是,他們第一次嘗試的 Laudanon 卻以失敗告終———因為當時的競爭對手實在太多了,除此之外,國際禁運造成的原料不足,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百靈佳推出的止痛藥 Laudanon

這開始讓包括百靈佳在內的所有德國製藥公司痛定思痛,他們深刻了解到德國的天然資源不足,在這種前提下,要能與他國競爭,人工合成方法便成為當時德國的一線曙光。


自此之後,德國的化學工業開始突飛猛進,從戰爭後的 1920 到 1931 的這 11 年間,德國竟然出了 8 個諾貝爾化學獎得主,開創了一個光輝燦爛的化學年代,歷史學家稱之為「化學的 1920 黃金年代」(Die chemischen Zwanziger)。


歷史發展至此,人類為止痛所作的努力也算是有一點小成就了,當然,這並不是盡頭,人類直到現在都還在為此奮鬥著,相信未來也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疼痛總被視為是魔鬼的作祟,人們努力嘗試各種不同方法來與之相抗,但是最終人類也許戰勝了疼痛,卻沒有戰勝魔鬼——反而被魔鬼的誘惑了。


然而,我們究竟要怎麼判斷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我們真的可以這麼輕易將世界分成黑白分明的兩個對立嗎?也許,人類追求止痛的旅程告訴了我們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毒與藥一直都是相生相隨,就看你怎麼使用了。

 

本系列為贊助製作
文章資訊
作者 神奇海獅
刊登專欄 有問題要跟海獅說
刊登日期 2018-05-25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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