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我得承認,壞脾氣多半是結果,而非原因。
我甚至傾向相信,我們大部分的疾病來自於對禮貌的遺忘,我所謂的禮貌指的是人體對自己的一種強迫。
我父親[1]因為工作所需會去觀察動物,他說在相同條件的限制、同等體能消耗的情況下,他很驚訝地發現到動物較少生病。這是因為動物沒有脾氣。
所謂脾氣,指的是人透過思想所保持的一種惱火、疲憊或者煩躁的情緒。舉例來說,任何人都會同意,想睡卻睡不著的時候會讓人抓狂,而導致失眠的理由,其實就是對睡不著的憂慮。
又譬如說,病人老是害怕病情加重,這些噩夢造成了他的焦慮,也使他遠離了康復。常言說得好,要不揪心,就別望著樓梯爬,因為正當我們需要一鼓作氣往上爬時,想像的影響會讓我們洩了氣。
更確切地來說,憤怒和咳嗽都是一種病,甚至可以把咳嗽看作是惱火的一種類型。即便咳嗽的原因在身體內部,可是人的想像就等著咳嗽,甚至可說是找咳嗽的機會,只因為他認為可以透過劇烈的咳嗽來擺脫病痛,就像抓癢的人一樣。
動物也會抓癢,甚至到抓傷牠們自己的地步;然而人有一種危險的特殊能力,請容我大膽地說,那就是光用想的就會抓起癢來,透過激情便能直接刺激心跳,讓血流加速。
關於激情,並不是只要用想的就擺脫得掉,而是得讓腦袋轉個彎,就像有些聰明人放棄沽名釣譽,以免被欲望牽著鼻子走一樣。
然而,壞脾氣對我們如影隨形,它讓我們氣悶、喘不過氣來,結果就會讓我們身陷憂愁且持續在這種狀態之中。鬱悶的人無論是坐著、站著或說話,都在維持著一種鬱悶的狀態。惱火的人則用另一種方式捆住自己;而頹喪的人在最需要力量來支撐自己的時候,卻偏偏任由肌肉鬆垂的沒半點力氣。
克制脾氣,這並非判斷的工作。判斷無助於改善,這件事得仰賴改變態度和合宜的舉止,因為我們唯一可以自己決定的事,就是讓肌肉運動。
微笑、聳肩都是能抵禦煩惱的常識,而且你還會發現,這些運動是多麼輕易地能立即改變人體內的循環。刻意伸懶腰和打呵欠,都是對抗焦慮和浮躁的好體操。可是,浮躁的人不會想到要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同樣地,失眠者也不會覺得要模仿睡覺的姿勢。
反之,犯脾氣的人沉浸在自己的脾氣裡,以至於他怎麼也好不了。如果我們不夠聰明,那就去求助於禮貌;去尋找必須露出微笑的場所。這也是為什麼社交場合上的生面孔往往最受歡迎的緣故。
❖ 如果我們不夠聰明,那就去求助於禮貌;去尋找必須露出微笑的場所。
勝利
當一個人開始尋找幸福時,就已經註定找不到它了。
這並不奇怪。因為幸福不是櫥窗裡的物件,供你挑選、付費、帶走。倘若你沒眼花,你帶回家的紅衣或藍衣就跟它們被擺在櫥窗裡時,是一模一樣的。
然而,幸福只有被你緊抓在手裡時才是幸福。倘若你在自己之外的整個世界去找尋它,你絕不會找到看起來像是幸福的東西。
總而言之,幸福無法被理論化或推測,只能被當下擁有。當幸福狀似在未來裡,想清楚點,那是因為你已經擁有幸福了。希望讓人快樂無比。
詩人往往不擅長解釋事物。這我可以理解,因為他們有一大堆的音節和押韻要去調和,最後當然只能說一些了無新意的話。
詩人說幸福就在遠方的未來裡閃閃發光,而當人們握住它的時候,它卻變得平淡無奇。因此,幸福就好像想抓住彩虹或留住手心的泉水一樣,遙不可及。
但這只是很粗略的講法。除了透過話語之外,幸福是無法被追尋的。而讓那些在自己周圍尋找幸福的人尤其感到失望的是,他們無法對會帶來幸福的事情產生渴望。
例如打橋牌,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玩。或者拳擊、劍擊也是一樣的。同樣地,必須先克服一點困難,才可能學會享受音樂。閱讀也是必須要有一點勇氣才能讀進巴爾札克的作品,因為開頭總是有點無聊。懶惰的讀者舉止往往相當有趣,隨手翻翻讀個幾行,便把書給扔了。
閱讀的幸福是如此難以預料,就連長年的讀者也每每會為此感到驚奇。科學的遠景索然無味,應當身歷其境才會愛上科學。不過起頭的時候,需要強迫一下自己,也總是需要一再克服困難。規律的工作會迎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勝利,這無疑就是幸福的公式。在一個集體的行動當中,像是玩牌、搞音樂、打仗,往往會產生強烈的幸福感。
不過,也有獨自品嘗的幸福,它們也帶有同樣的印記:行動、工作、勝利。
守財奴與收藏家的幸福就屬這類,何況他們本來就很像。奇怪的是,守財奴往往被當作惡習,藏古金幣者尤其如此,而把琺瑯、象牙、繪畫、稀有書籍陳列在櫥窗裡的卻反倒被讚揚?人們譏諷守財奴不願拿金子去兌換其他享樂,卻不知道那些藏書癖者也怕把書弄髒了,而根本不讀書。
事實上,這種幸福和所有的幸福一樣,都不可能從遠處去體會。
我不集郵,因此我無法體會集郵收藏者的趣味。同樣地,拳擊手熱愛拳擊,獵人熱愛狩獵,政治家熱愛政治。
人們在自由的行動中感覺快樂無比,在遵守自己所定下的規矩裡感到快樂無比。一言以蔽之,無論是踢足球或者科學研究,紀律的要求會使人快樂。在外人眼中,這些要求不僅一點都不好玩,甚至討人厭。然幸福的獎賞只通往那些不意圖尋找它的人。
❖ 幸福只有被你緊抓在手裡時才是幸福。
倘若你在自己之外的整個世界去找尋它,你絕不會找到看起來像是幸福的東西。
[1] 阿蘭的父親是一名獸醫。
阿蘭引經據典或用生活周遭的實例,
從不同角度詮釋這人人渴求的「幸福」主題。
他將思想視為工具,
有了這種工具,我們可以掌握現實,
並且有尊嚴的過生活。
每週讀上一到兩則,
便能逐步體會,
我們是怎麼成為使自己幸福或不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