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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通史】「勸君切莫過臺灣,臺灣恰似鬼門關」:大浪來襲怎麼辦?清代臺灣海難求生指南

席名彥 2024-11-30

臺灣受四海環繞,造就無數海上傳奇,然而,無論是叱吒風雲的海賊霸主,或是嫻熟老練的掌舵舟師,對於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始終都抱持著敬畏之心。越是懂海之人,越是明白海既能幫助你,也可能隨時無情地背叛你,當一葉孤舟處於驚濤駭浪震盪浮沉之際,縱使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跪伏在甲板上自求多福,等待風波平靜,或是命運降臨⋯⋯


渡臺恰似鬼門關,快划水仙來保佑

清代以降,往返臺灣海峽的船次漸增,海難紀錄亦頻繁見諸檔案文獻,受害者除了民間船隻,也包含須定期往來福建臺灣的班兵甚至官員,考究臺灣海峽海難發生的原因,多與海上天氣驟變有關,其中「颱風」更是人人聞之色變。清初蔣毓英《臺灣府志》便已詳細記載颶風與颱風的差異,「風大而烈者為颶,又甚者為颱。颶常驟發,颱則有漸。颶或瞬發倏止,颱則常連日夜,或數日而止。」,文獻中更提到,若船隻遇上颶風,或許還能支撐一時,若遇上颱風,則完全無法抵擋。
 
臺灣歷史博物館的曾以「唐山過臺灣」為主題,藉由塑像與船隻模型還原清代渡海來臺的艱辛(Source:臺史博線上博物館)
海上風向瞬息萬變,海底亦危機四伏,最廣為人知的,便是澎湖與臺灣之間的「黑水溝」。黑水溝其實是一條介於澎湖與臺灣島之間,長達兩百多公里的海底峽谷,終年湧動著由南向北的強勁海流,其水色之黑,來自於海底深度陡落,海水色澤隨之加深。孫元衡《赤崁集》中形容黑水溝為「驚濤鼎沸,險冠諸海」,是臺灣海峽東西向交通的險惡難關;黃叔璥《臺海使槎錄》亦生動地描寫渡臺之凶險:「風濤噴薄,悍怒激鬥,瞬息萬狀;子午稍錯,北則墜於南風炁,南則入於萬水朝東,皆有不返之憂。」「南風炁」指的是東沙島的礁群,「萬水朝東」則指黑潮洋流,船隻至此將一路飄往太平洋以東,難以返航。

可見,在沒有天氣預報與海象監控的年代,渡海來臺可說是要抱著必死的決心,來面對種種天險。出航之前,到媽祖廟上香求個平安,那是必不可少的,萬一要是真的不幸遇上了狂風暴雨,危在旦夕,還有什麼保命方法呢?
 
要等到 1897 年日本人設立臺北測候所後,臺灣才有相對先進的氣象預報,圖為 1937 年由臺北測候所改建的總督府臺灣氣象臺(Source:wikipedia
康熙年間,郁永河來臺採硫時,是從府城上岸沿著陸路一直走到北投,他的同伴王雲森則貪求省力,選擇從府城搭船北上淡水。豈料,一開始光是要等南風就等了十幾天,好不容易有風出航後,卻又因為風勢過強,導致船隻偏入黑水溝,在急流巨浪中翻騰不定,船帆、船舵都接連失控。眼看整艘船就要翻覆,船長只好集合眾人,下令大家趕快「划水仙」。

在水手指引下,船上眾人放棄操作船隻,手上拿起湯匙筷子,做出如同划槳的動作,口中則模仿鼓聲咚咚作響,宛如端午龍舟競渡。乍看之下,一群人在暴風中「划水仙」的姿態或許有些滑稽,不過根據王雲森的親身經歷,眾人划起水仙不久後,他們的船竟逐漸靠向岸邊,才被大浪拍翻,眾人落在淺灘上,順著浪勢於苗栗後龍一帶上岸得救。原來,這「划水仙」是一種向「水仙尊王」祈求保命的儀式,王雲森藉此得以與郁永河一行人會合,將划水仙的神奇靈驗傳述下來。
 
清朝往來臺灣海峽經常倚賴這類型的戎克船(Source: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OGDL-1.0)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像王雲森這般遭逢海難還能就近獲救,已是極為幸運的,最糟糕的情況,當然是直接在風暴中葬身海底,讓魚蝦飽食一頓。但有時躲得過天災,也躲不過人禍,即使遇上海難不死,情況也可能變得更糟。

如嘉慶元年(1796),船戶金三從廈門載運棉布打算賣到臺灣,同時船上還載了四名旅客,以及負責齏送衙門公文的差吏,他們的船在一次深夜遇上暴風偏離航道,隨風漂流了兩天後,竟遇上一艘海賊船,船上公文、貨物、錢財都被海賊劫掠一空,差吏更是被逼得跳海逃生;道光七年(1827),船戶周得發的船隻載運綢布,因風飄至淡水洋面,沿海漁戶不僅沒有出手相救,反而糾眾以竹筏登船,將船上貨物搬光,並刻意放任空船觸礁沉沒,徹底湮滅證據。人性之貪婪,似乎比海難更可怕。

若是外國船隻遇難,還可能引發國際紛爭與衝突。如咸豐九年(1859),一艘法籍船隻在高雄後港外海擱淺,附近莊民洗劫該船並殺害船長,隨後怡和洋行與甸特洋行得知消息,憤而派出武裝人員向漢人村莊報復,造成多人死傷;同治六年(1867),美籍商船羅發號遇上海難,漂至瑯嶠,十一名船員及船長夫婦都遭到龜仔甪社原住民殺害,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得一度率軍攻打墾丁,後來是瑯嶠十八社總頭目卓杞篤釋出善意,代表部落社群與美國達成盟議,允諾今後將救助遭遇海難的洋船,才平息爭端。
 
李仙得來臺調查時所繪製的恆春半島地圖,其中羅妹號發生船難位置標註「Where the Rover's Crews landed」(Source:wikipedia)
其實早在乾隆年間,皇帝便已頒布旨諭明訂應救助遭風飄泊之船人,但其救助對象主要為朝鮮、琉球、越南等封貢國,及鄰近的呂宋、日本國民。根據海難救助的標準流程,當沿海居民或官兵發現難船、難民時,應通報地方官府,由官府訊問驗明船隻及船員來歷、目的、所帶貨物等資訊,以防有走私船謊稱遭難,或者船中夾帶槍械、硫磺等禁運貨物。若確認是難民無誤,地方官府將護送難民前往省城複訊,再送至北京由禮部接待,過程中難民所需衣物口糧、修理船楫等費用,皆由公帑支出。

得到救助的難民,可能由該國使節帶返,或者由官府協助其遣返。例如嘉慶十三年(1808),有一艘日本船因風漂流至臺灣枋寮,經由鳳山知縣查訊後送往廈門,因日本與清國無使節,便安排轉送至浙江,將二十三名難民遣返日本長崎;道光三年(1823),則有一艘朝鮮船隻漂到臺灣噶瑪蘭,經地方官查驗通過後,九名倖存者由官府妥善護送到北京,交給朝鮮使節館。


從海難開始的異文化接觸

發生海難後,要想透過救助體系平安歸國,前提是得幸運地漂流到有官府或行政機關管轄的領地,若是漂流到無人島上,或是語言文字完全不通的化外之地,那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故事了。這些生還者的異文化經歷,往往將成為一段奇特的歷史紀載。

黃叔璥的〈番俗六考〉收錄有一篇短文,記載康熙六十一年(1722),漳州把總朱文炳在一次例行性的官兵輪防工作時遇上大風,船隻從鹿耳門外海一路漂流了三天三夜,漂到了後山噶瑪蘭一帶,船隻已殘破不堪,朱文炳帶著疲憊的官兵們上岸,隨即被噶瑪蘭原住民包圍,生死關頭,番社中竟有一名從事貿易的何姓漢人及時出面救下官兵,並協助他們在番社安頓一宿。

根據朱文炳口述,噶瑪蘭人似乎不喜與外人直接接觸,就連借給官兵使用的餐具,收回以後都要清洗再三,而噶瑪蘭人喜愛生食蟹類、烏魚,只略以鹽巴調味便生吞活剝。朱文炳拿出銀錢想要犒賞噶瑪蘭人,他們興趣缺缺;改以藍布舊衣相授,噶瑪蘭人卻欣喜過望,隔天更用「蟒甲」送官兵一程。朱文炳等人沿著東北海岸步行三日,終於平安抵達金包里。
 
日治時期人類學家鳥居龍藏所拍攝的加禮宛噶瑪蘭族人(Source: wikipedia
另一起海難漂流案例,發生在日本享和三年(清嘉慶八年,1803),一艘從北海道箱館欲前往江戶的貨船「順吉丸」,載著船長文助等九人,在仙台外海遇上強風遠漂,整整漂流了兩個多月,途中還一度與噶瑪蘭族因誤會發生衝突。最終,由於糧食告罄,文助徵得眾人同意,選擇在一處名為「チョプラン」的河口棄船上岸。

文助等人上岸的地點,是位在花蓮秀姑巒溪口的一處阿美族部落,當地習俗若是難民受到部落搭救,必須為部落勞役四年才能夠離開,文助等九人分別被帶回部落人士家中安頓,每日採貝、砍柴、煮鹽,以換取食物與住處。

文助在當地深刻體驗了阿美族的節慶、生活與飲食等各種異族文化,他的同伴卻因為染上疫病,得不到妥善醫療照顧,而相繼離世。熬到了第四年,文助終於得到機會,在一名瑯嶠商人的幫助下前往臺灣府,並在第五年巧遇另一艘漂流至臺灣的日本薩摩商船,得以一同接受官府的救助,輾轉經由鳳山、廈門、杭州,遣返日本。當文助返抵北海道時,距離出航已經過了九年之久,他將這段漂流異國的所見所聞一一述予松前府官員秦貞廉,紀錄成書,也意外地留下了十九世紀初期有關東臺灣原住民文化的珍貴史料。
參考資料
  1. 高雯楓,〈舉舟惶悚,人力難施—清代臺灣海難事件之研究〉(東海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2006年。
  2. 林玉茹,〈清末北臺灣漁村社會的搶船習慣—以《淡新檔案》為中心的討論〉,《新史學》第20卷第2期(2009年6月),頁115-165。
  3. 國立臺灣圖書館編譯,《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新北:國立臺灣圖書館),2011年。
  4. 翁佳音,《近代初期臺灣的海與事》(臺北: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2022年。
  5. 盧正恒,〈海洋環境史視野下臺灣海峽海難:以清代班兵與水師為討論中心〉,《人文及社會科學集刊》第34卷第3期(2022年9月),頁503-557。
延伸閱讀:
1.《臺灣通史─原文 +白話文注譯》
      
連橫著,蔡振豐 、 張崑將等譯,點此購買
2.《臺灣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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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席名彥
刊登日期 2024-11-3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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