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陷入了癲狂。
原本早起勤奮工作的人們,沉浸在酒臭之中睡眼惺忪;原本和諧相處的鄰居,為了一點口角大打出手。最可怕的是,在顛三倒四的醉鄉囈語之間,充斥著嬰兒的哭鬧聲,卻沒有人願意放下手中的酒瓶給予回應。
嬰兒沒有放棄哭鬧,他們努力爬向最親愛的人──母親身邊。然而,本當給予慈愛和照顧的母親們,卻挺著一張脹紅的臉,露出茫然的笑,把飢腸轆轆、想要喝奶的孩子,狠狠地推到一邊去。
孩子被棄如敝屣,母親則神態恍惚,在自己酒醉的小世界中癱軟成爛泥。而她們並不是特例,整個城市都瘋了,沒有人願意工作,照顧家庭,只是一味地狂飲,然後被酒精化身為惡魔,犯下不可彌補的罪行。
這幅場面,是英國畫家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在1751年繪製的作品:〈啤酒街與琴酒巷〉中,用來警告世人的驚悚對比畫面。「啤酒街」的人們溫恭守禮,在健康的微醺之中維持日常生活;相對地,「琴酒巷」的人們每個都醉到不能自理,犯罪率跟死亡率更節節攀升,宛如末日光景。霍加斯想用他的作品告訴眾人:傳統的啤酒不像當今流行的琴酒那麼可怕,琴酒會毀了整個社會。
可是,琴酒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在霍加斯的年代,琴酒確實背負著敗壞道德傳統的汙名。不過汙名的背後,也代表某種變相的榮譽,那就是琴酒在英國曾經大受歡迎,流行到引起「琴酒狂熱」(Gin Craze),才進而導致社會對琴酒帶來的副作用感到恐懼。今天,就讓我們來回顧琴酒的故事,見證它如何征服英國人的舌頭,再被戴上罪犯的枷鎖吧。
有神奇力量的杜松子酒
要談琴酒,就要從杜松子(juniper)說起。杜松子莓(juniper berry)是製造琴酒的重要材料,不過人們經常誤會,以為琴酒是用杜松子莓「蒸餾」出來的。事實上,琴酒的蒸餾原料是穀物,杜松子莓只是用來調味的材料,讓琴酒帶有那獨特的風味。
為什麼要加杜松子莓呢?早在羅馬帝國時代,外科醫生迪奧斯科里德斯(Pedanius Dioscorides)就以杜松子莓入藥,用來治療下體的疾病,另外也利用杜松子樹枝燃燒時產生的煙,薰除被認為是疾病源頭的「瘴氣」(miasma)。也正因此,中世紀歐洲人會用杜松子莓蒸餾酒精,製造可以入藥治病的「杜松子酒」。
到了 17 世紀,英國藥劑師庫爾佩珀(Thomas Culpeper)仍在延續迪奧斯科里德斯的觀念,認定杜松子對許多疾病都有療效。他的藥學理論認為,每種藥材與疾病,都可以對應到宇宙星體,只要找出疾病與星體的關聯,就可以對症下藥,而杜松子正好適合治癒跟月亮有關的病。迪奧斯科里德斯和庫爾佩珀的理論,終究會被更新的醫學知識取代。但即使如此,杜松子莓帶有療效的想法,仍深植於當代歐洲人觀念裡。
除了醫療,杜松子在歐洲人心中也是具有靈性的植物。有一則格林童話名叫〈杜松子樹〉:一位繼母厭惡前妻生的兒子,就設計將他砍頭殺害,還將他的肉拿來煮湯。但繼母所生的女兒,卻對哥哥的死感到難過,把他的骨頭埋在杜松子樹下。埋葬之後,哥哥的靈魂以小鳥的形象出現,引導妹妹到處解任務,最後用石臼殺死繼母報仇,死去的哥哥就這樣神奇地重返人間。撇開吃人肉的橋段,這則恐怖故事,正是歐洲人尊崇杜松子樹「神奇力量」的證明。
說明至此,你應該就能理解,用杜松子莓所製成的酒精飲料,為何在 17 世紀以前的歐洲人眼中是治病良方了。從中世紀以來,歐洲人從伊斯蘭世界引入最新的醫療理論,掌握了蒸餾烈酒的技術,也承繼了將烈酒當作藥劑的觀念。在這時期,製造杜松子酒的人不是酒商,而是各大修道院。如果告訴當時的人,數百年後的英格蘭會為了杜松子調味的烈酒,陷入狂熱跟道德危機之中,他們肯定難以置信吧。
圖利地主引發的全民釀酒瘋
那麼,琴酒究竟是如何釀造製成,然後在英格蘭成為狂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