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洛德花園的身世
位在臺北市中正區的同安街是通往著名景點—紀州庵文學森林的必經之路。當我們走出古亭捷運站,前腳踏入同安街的剎那,彷彿進入一塊由文化包覆的領域。在這裡,走路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能領略老臺北的巷弄之美。靈魂隨著街道周圍的景緻遊走,夾雜著不同角度的陽光,觀看這座城市不同的容顏。在途經紀州庵時,有一塊空地格外的引人注目,除了開放空間中的社會互動足跡,挨著空地兩處邊角的茄苳樹,更為這裡日後發生的社群關係打下良好的基礎。這塊空地是有名字的,它有一個美麗中帶有些許傷感之意的名字,名為「施洛德花園」。
施洛德花園的產權為國產署所有,原先是作為政府公職人員的宿舍,之後將宿舍拆除剩下一塊空地。因暫時也無重新使用的想法,公部門便以最消極的方式,搭建鐵皮圍籬隔絕空地與外界的聯繫,這也促使空地浮現藏汙納垢的劣根性,即社區髒亂堆疊的所在。漸漸地,社區居民路過此處只想快步通行,一刻也不想停留。好在經過當地里長的爭取,透過提案認養空地,才讓這個都市邊角空間擁有重獲新生的可能。細數民眾參與的過程,自 2014 年的 OPEN GREEN 計畫,許多團體紛紛投入施洛德的營造,施洛德也是在此獲得了它的名字,目的是希望這裡不再失落,而是富含生命力的城市空間。從彩繪牆面、社區園圃、清掃維護等社區活動,不停地將對環境的關懷注入施洛德,因此,雖然從改造開始到現在已經將近 8 個年頭,這裡依然是眾人的夢想之地。
仰賴地方居民及社造團體長期的經營,讓原先閒置、甚至鄰避的空地,變成孵育地方社會的培養皿,更與不遠的紀州庵共同形塑臺北城南的藝文氛圍。然而,這樣的美好進行式卻可能會因為政府的決策戛然而止。
「倒了樹木、沒了空地」我們還剩下什麼?
2022 年的 5 月,國產署在一場對外招標的大會中,將施洛德花園以設定地上權的方式,成功地標脫給建商。建商花費 7,000 萬元取得為期 70 年的地上權利,簡言之,建商可以依照他所想像的,針對空地的規劃提出對應的策略。其中,拆除現有地上物成為首要目標,這也意味著目前空地上存有的木棧板、矮紅磚牆、植栽等物件,甚至是空地邊緣的兩棵茄苳及一棵蓮霧樹,最後都將面臨移除的命運。或許這種土地交易的案件,對社會大眾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況且這塊土地的所有權本就歸屬國產署,嚴格意義上就是屬於國家的資產,對於處理土地的一切事務,理所應當的是由國家決定這塊土地的去留,不應由建商決斷土地該如何使用。
不過,這些理所當然的過程,很大程度蘊藏著增加國庫收益,以及賺取地產利潤的雙重目的。這裡不禁想問,該如何照撫既有的社會網絡,也就是圍繞著空地與老樹而生的社群交往肌理,該如何在公權力的強行介入之下,取得公民在城市裡應該享有的權利。此外,國家真的需要動用這塊面積不大的土地去填補公庫的不足嗎?7,000 萬能換取 70 年的權利,比起這些看得見的物,為何不在乎深植於地方居民內心的情感,這些是難以透過量化(7,000萬)呈現,亦無法以 70 年的年期限制空間價值的傳承。
總之,既然城市無法摒除眾人的生活脈動,以及忽略社群之間的令人不禁要問,樹木倒了?空地沒了?住在城市的我們還剩下什麼?不僅我有這樣的疑惑,與這座空地有關係的眾人,無一不覺得奇怪。於是,在空地及老樹面臨危機時,眾人無不挽起衣袖加入聲援施洛德花園的行列。
護樹也護地:施洛德花園的守護前奏
9 月 15 日,護樹與反對公有地賤賣記者會於施洛德花園展開。該場活動的發起者們為過去至今持續關注空地營造的組織團體,如眼底城事、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親子共學團等,以及包含諸多生活在此地多年的在地居民,期盼通過這場公開的發言行動,闡明公有土地之於社區鄰里的重要性,同時爭取老樹的原地保留。
活動首先以宣讀眾人之訴求揭開序幕,即「搶救同安百年茄苳夫妻樹」、「反對公有土地不當賤賣」、「開發商留下老樹與社區空間」。待宣讀完畢後,大家一同走到兩棵老樹旁,在粗大的樹幹上綁上黃絲帶,象徵著眾人齊心守護老樹的意念。其中,一位住在空地附近的阿嬤,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緩緩地走來,她接過黃絲帶並打了一個結,此舉彷彿是阿嬤對著與她共老的朋友,以實際行動詮釋她內心的掛念。
阿嬤今年高齡 94 歲,他是這兩棵茄苳樹的生長見證者,樹木是他生命中不可抹除的物件,對她來說,樹木承載非常多玩耍、乘涼或工作的經歷與記憶,她希望可以留下老樹與空地,做為後代子孫成長與學習的空間。透過地方長者的口述,更加確信空地與老樹的存在價值。而空地位處的河堤里,里長鄒士根也到場,並且支持這塊空地及老樹的留存,鄒里長說:「原先那裡是一塊空地,產權是國產署的,用鐵柵欄圍起來,因為沒人管所以堆滿垃圾。但後來經過大家的努力,這裡變的很漂亮,大家都很喜歡來這裡乘涼、散步,成為在地居民的聚會好所在。」
里長更指出,施洛德花園可以與紀州庵串聯,打造成臺北城南的藝文街區,因此,關於這塊空地其實有很多的發展想像,但最後卻淪為公開標售之地,也令他感到十分錯愕,未來會積極地與政府和建商兩邊溝通,希望取得符合在地社區的結果。除了兩位地方重要人士的發言,其他組織團體也提出他們的想法,主要是針對空地從無到有的營造過程,以及娓娓道出在互動中獲得的環境情感。
因為符合城市發展的目標,樹木去留問題往往成為都市政治角力的重要課題。在施洛德花園的老樹,不意外地也捲入這場空地保衛戰的漩渦。臺灣樹人會的潘翰疆指出,當社群組織與居民知曉施洛德空地的危機,也意識到老樹可能遭受移除的命運,便火速地於次月(6 月)向臺北市文化局樹木保護委員會申請,將兩棵茄苳樹認列為老樹,希冀運用實質的法律條目來保護老樹。「與其不斷地劃定公共設施中的公園綠地範圍,不如好好地檢視城市內有哪些既有的、類似於施洛德花園的空間,這才是城市發展必須要關注的面向。」公有地大行動社群創辦人劉哲瑋說。
樹木的隱喻:邁向市民城市社會行動
任何城市都象徵性地在其空間內銘刻了它所參與的人類歷史:因此在我們意圖只把它視為一個實體空間來看待時,即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Cambier, 2022: 50
Cambier 在「什麼是城市」一書中,透過簡單且細膩的筆法,描繪當代社會人類聚居而生的產物,也就是該書的主軸—城市,它外在的形體、輪廓、線條與色彩,以及內蘊的感性、互動、融合與抵抗,由外向內的深度探討這個全人類共謀的「造物」,究竟帶給人類怎麼樣的影響。我將 Cambier 在該書撰寫之〈象徵的共同體〉中的某一段摘述出來,不僅替城市的意義作出不同角度的詮釋,也反映了城市之所以為城市,是因為它擁有來自萬物對它的理解。歲月靜好不是城市出現的目的,相反地,眾生喧嘩才是城市該有的本質。引用該段的意義,是為了與目前施洛德花園面臨的危機對話,嘗試深掘釀成危機背後的邏輯與原因。
施洛德文學花園的出現,內涵來自各方行動者的生命經驗與生活感受。而守護著施洛德空地的兩棵茄冬樹和一棵蓮霧樹,以樹之姿,形成空間與市民的互動隱喻。樹木的地下莖深根,宛若共同生活在附近的城南居民,透過世代的傳承與記憶的延續,不讓自己在城市中失去與他者對話的權利;樹頂的樹冠開展,如同加入空間營造的組織團體,帶入各種公民行動促成空間由破敗不堪轉為生(綠)意盎然;生長多年的樹幹,是連結枝枒與樹根的媒介,我認為這裡的樹幹即是施洛德花園,它連接在地居民和各個組織團體的關鍵,仰賴彼此對於護樹與護地有著共同的目標,讓城市空間變得有意義。
有一說,仰頭看看樹冠的枝葉有多麼蓊鬱,就可知埋藏於土壤之下的地下莖有多麼廣闊。地下莖與樹冠相生相應,好似居民與非居民的關係,雖然兩者隔著一段距離,更可能沒有機會打到照面,但因為有主幹的存在,使得兩方握有相同的理念,我將樹比擬成施洛德空地的社會網絡,目的在呼應 Cambier 所言,藉由凸顯人類的參與和動員,加重城市在社會發展脈絡的動態與流動特性。名義上是一場喧囂的搶救行動,實際卻是一場市民對於城市價值的重新書寫。
搶救施洛德空地與老樹連署連結:https://reurl.cc/D3KNd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