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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第一場換心手術 ──不在美國,不在英國,為什麼發生在南非?

神奇海獅 2023-06-02
南非開普敦心臟博物館展示的巴納德醫生辦公示意場景(Source:mallix/CC BY-NC-ND 2.0)

1967 年,南非首都開普敦。
 
1960 年代是一個奇蹟年代。在這個年代,人們征服了太空,後來更首次登陸月球。然而,那些奇蹟似乎總是發生在美國、蘇聯,或是雖然光環逐漸消退卻仍燦爛的英國。在世人眼中,南非就是一個世界邊陲的小角落,還實施著惡名昭彰的種族隔離(apartheid)政策。
 
就在世界的這個角落,有一天,格羅特舒爾醫院(Groote Schuur Hospital)的心臟外科醫生克里斯・巴納德(Chris Barnard)垂頭喪氣的回到家,此時他的病人路易.瓦什坎斯基(Louis Washkansky)已經命在旦夕,但卻仍然找不到任何捐贈者。正當巴納德試圖擺脫那些痛苦與挫敗感時,突然電話響了——是當晚的值班醫生打來的,他告訴巴納德醫生:他們找到一位心臟的捐贈者了!
 
巴納德醫生立刻趕往醫院。隨著五個小時以後第一起成功換心手術的發生,南非也一舉超越英美、蘇聯等超級大國,成為首例成功進行心臟移植的國家。然而此時有越來越多的問題開始浮現:為什麼是南非?南非有什麼條件是英美沒有的?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看下去吧:
 

巴納德醫生(Source:wikimedia/ CC BY-SA 3.0 NL)

 

巴納德雄心壯志的童年

1922 年,巴納德出生在距離開普敦五個小時車程的小鎮西博福特(Beaufort West),這裡土地貧瘠,舉目所見只有數千平方公里的灌木叢。 他父親的工作是向本地人傳福音,微薄的薪水全都用來養育克里斯和他的三個兄弟。就因為家境並不富裕,克里斯的兄弟們總是在花園裡偷採一些水果、核桃和生菜充飢,而當他們年長一點後,則都會去村子裡打零工,所賺的錢也得拿回家裡。不過這樣的貧困生活沒有打敗他們,巴納德一家兄弟皆成功上了大學,而克里斯・巴納德則考上醫學院,畢業後在一個陌生小鎮創業當起了醫生。然而就在這裡,開啟他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捩點。
 
某天,巴納德的一名病人生下小孩,不幸的是,這名嬰兒天生患有一種無法治癒的心臟缺陷,即使巴納德使盡全力,仍然無法挽救這名嬰兒。不過,這件事從此在巴納德心中種下一顆種子,激勵他專攻心臟外科。
 
29 歲時,巴納德決定前往開普敦繼續深造,後來也幸運獲得一個機會,得以前往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進行為期兩年的研究。憑著勤奮苦讀,巴納德在兩年內就把六年的醫學博士課程全都修完了。兩年期滿後,外科部主任萬格斯登(Owen Wangensteen)甚至去函請求美國政府,讓巴納德將一份極為珍貴的禮物帶回南非:一台人工心肺機(Heart-Lung Machine)。

人工心肺機的運作方式,是將用機器將充氧血打入人體(Source:wikimedia/公有領域)

為何南非行,美國卻不行?

人工心肺機是一種體外循環機,醫生在動手術前,需要將病人全身的血液引流至機器,由機器暫時取代人類心肺的功能。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心肺機就在美國,擁有這台機器,就等於開啟了心臟手術的可能。
 
很快的,回到南非的巴納德組織一個出色的心臟外科團隊,完成許多先天性心臟病手術與瓣膜手術。然而這些都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那就是要完成世界上第一起的「換心手術」。
 
在理論上,的確有可能成功。而技術上,心臟移植和其他器官移植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每個人都知道心臟移植在技術上是可行的。巴納德曾說過:「為什麼大家要把那麼多浪漫的想像寄託在心臟上?那只是一個幫浦而已。」在第一次進行人體換心手術以前,巴納德也已經動過數百起狗的換心手術,證明換心是可行的。但既然技術上可行,那到底是什麼原因阻礙了全世界的心臟外科醫生呢?
 
其他國家有自己的問題,但就南非來說,問題的癥結點很簡單:就是錢。
 
當時南非的研究人員處境艱難,因為無論是政府或公司,皆無法理解投資昂貴但必要的研究設備是必要的,所以大多數科學家總是受困於拮据的經費、殘破又簡陋的實驗室,以及低廉的薪資。許多人才也因而離開南非,去其他國家追尋更優渥的生活與研究環境,而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是美國,因為薪水甚至可能高達南非的三倍之多。
 
不過,南非的心臟外科也有一項美國沒有的優勢,那就是:法律。直到 1960 年代以前,美國法律對死亡的定義只有一種,就是「心跳停止」。所以即便已經腦死,只要心臟仍在跳動,都還不算死亡,摘取心臟的行為會直接被認定為「活摘器官」,美國一名心臟外科權威醫師迪克·洛爾 (Dick Lower)就曾因為移植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被家屬求償數百萬美元。
 
但南非不同,南非法律判定死亡的依據,不是任何一個重要器官停止運作,而是要由兩名醫師判定患者死亡。也就因為這樣一個差異,讓南非一舉超越美國,成為全世界第一個成功換心的國家。
 

一個換心手術,看盡人性的光與暗

這是一個尋常的週六下午。病人路易.瓦什坎斯基的妻子安(Ann Washkansky)神色哀戚,駕車離開了格羅特舒爾醫院停車場,她剛剛探望完自己的丈夫:53歲的瓦什坎斯基出生在立陶宛,9歲時舉家移民到了南非。根據別人對他的記敘,路易是一個愛玩、健壯,而且菸酒不離手的人,同時還是馬卡比摔跤俱樂部的成員。在二戰期間,年輕的瓦什坎斯基加入了南非工程兵團,據說有次在義大利戰場上,瓦什坎斯基突然失蹤了,但幾天之後突然回來,還帶了一頭活牛回讓同袍加菜。
 
戰爭結束後,瓦什坎斯基在開普敦開起了自己的雜貨店,並且與安結婚。然而,在這看似平順的生活裡,不幸卻降臨在他們一家:瓦什坎斯基 46 歲時,他第一次心臟病發作。而等到 1967 年底時,沃什坎斯基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瀕臨死亡,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獲得另一顆心臟。但找到合適的捐獻者談何容易?這是她記憶中,自己的丈夫最低落的時刻。他說,在自己的最後時刻裡,希望能離開醫院,回到自己的家中。
 
面對丈夫的請求,安擦了擦眼淚,並在離開前輕輕吻了一下他:「我今晚還會來的。」
 
而此時,就在不遠的地方,一名叫做丹妮絲的 25 歲女性正駕著一輛綠色福特汽車,載著自己的弟弟與父母準備前往朋友家喝下午茶。半路上,丹妮絲的母親突然想到要為朋友帶去一份好吃的焦糖蛋糕,因此丹妮絲就先將車子停下來,自己和母親走進麵包店。但當她們抱著焦糖蛋糕走出店外時,一名喝醉的駕駛直接撞飛了母女兩人。
 
強烈的撞擊力道讓母親當場死亡,丹妮絲則是被撞飛後倒地不起,鮮血從她的鼻子、嘴巴和耳朵流了出來。這一切都被她 14 歲的弟弟目睹,他大聲尖叫:「是媽媽和丹妮絲!」雖然丹妮絲很快被送到醫院,但經歷好幾個小時的急救後,醫生告訴她60多歲的老父親:他們救不回丹妮絲。
 

南非開普敦心臟博物館,展示當初達沃爾車禍地點的照片(Sorece:mallix/ CC BY-NC-ND 2.0)

正當父親悲痛欲絕時,另一名醫生走了過來,向他說:雖然丹妮絲再也無法醒來了,但她的心臟還在繼續跳動。父親一剛開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接著醫生將心臟病患者瓦什坎斯基的事告訴了他。現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他女兒的心臟。
 
「所以要把我女兒的心臟給別人?」
 
這是老父親最天人交戰的時刻,那一瞬間,許多畫面浮在他的眼前。他想到了丹妮絲,想到她曾為自己做的生日蛋糕,上面用糖霜畫了一顆大大的愛心、上面寫著「爸爸,我們愛你」。他想到自己的女兒用她的第一份薪水為自己買了一件浴袍……那是丹妮絲,那是他的女兒,她總是這樣樂於給予……
 
短短的四分鐘裡,老父親做了一個決定。
 
「如果你們不能救回我的女兒」,他對醫生說:「那就救那個人吧。」
 
就在確認有捐獻者以後,卻還是發生一件讓人有點心寒的事,就是醫生必須先確認身亡的丹妮絲的確是一名白人。雖然在現在的認知裡,生命都是平等的,但在1960年代的南非,種族是進行醫療行為前不得不考慮的一項重要因素。在之後的訪問裡,醫生也提及動手術前,醫生的同事也說:無論是捐贈者還是受贈者都必須是白人,因為如果是有色人種,萬一這起世界上的首個換心手術又不幸失敗了,世人就會永遠指責他們利用有色人種進行人體實驗。
 

南非種族隔離政策中,不少場所都有製作提供色人種與非有色人種的票卡(Source:Solar782/CC BY-SA 4.0)

手術開始

1967 年 12 月 3 日,醫院深處的 2B 手術室中,醫務人員關掉丹妮絲的氧氣供給。等丹妮絲失去所有生命徵兆以後,醫生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間凌晨 2 點 20 分,手術開始。」
 
旁邊的 2A 手術室,巴納德醫生在 14 名醫師和助理的注視下,緩緩切開瓦什坎斯基的胸口,終於看見了病懨懨的心臟。醫生回憶那顆心臟:「無力的跳動、起伏,就好像一個即將倒下的拳擊手一樣。」
 
下一步就是將心肺機連接上病人的身體,接著摘除病人的心臟。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巴納德醫生突然下錯一個指示,導致血液噴濺到地上,空氣則開始透過機器流向病人的大腦,醫生頓時大喊:「關掉機器!」
 
這個意外非同小可,一旦空氣進入病人的大腦,就可能造成俗稱「幫浦頭」的狀況,症狀包括記憶降低、注意力缺損以及語言問題。更嚴重的是,搞不好換心手術都還沒成功,病人就已經腦死了。龐大的壓力讓醫生對著護士長劈頭就是一頓罵:「該死!妳傻了嗎?」
 
護理長辯駁:「可是醫生,您剛剛指示……」
 
「我才沒有這樣說!」醫生大吼,但他也知道,剛才手術室裡的 14 個人其實都聽見他的指示了。
 
所幸他很快就恢復冷靜。醫生取出捐贈者的心臟,全神貫注的捧著它走了 31 步,來到病人身邊,再小心翼翼的將健康的心臟放進病人空空如也的胸腔之中。等到全部縫合完畢以後,所有人只有一件事能做了:等待。
 
日後,巴納德寫道:「我們像是等了好幾個小時似的。接著就像一道閃電,突然間心房收縮了一下,接著心室也開始反應,然後是心房,然後是心室......」就在手術開始之後的 3 個半小時,巴納德興奮的大喊:「我的老天,它跳動了!我們做到了!」
 
雖然病人只活了 18 天,之後就因為免疫抑制的問題過世,但在那一瞬間,巴納德的團隊仍立下了一個新的里程碑。
 
不過,在巴納德收獲各種讚譽的同時,人們也開始激烈辯論起「死亡」的定義:當大腦活動停止時,即使心臟還在跳動,人就是死亡了嗎?如果沒有,在什麼情況下,醫生可以摘取器官,並將器官轉交給其他人呢?終於在 1981 年,美國通過了《統一死亡判定法》(Uniform Determination of Death Act),只要符合一、整個大腦包括腦幹或二、呼吸與脈搏其一不可逆轉的停止運作,就算是法律意義上的死亡。
 
文章寫到這,我也突然浮起另一個哲學問題:比起死的定義,我更感興趣的也許是「活」的定義。也就是說,只要有呼吸心跳就算是「活著」嗎?那在臨終之時,怎樣才算是「活過」呢?
 
這個問題,就留給大家慢慢思索吧!
 

本文由故事編輯部與百靈佳殷格翰共同製作
文章資訊
作者 神奇海獅
刊登專欄 有問題要跟海獅說
刊登日期 2023-06-02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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