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喬治.西屋為水牛城的 AM&A’s 商場點燈之後,愛迪生就被接二連三的壞消息折磨。
1886 年底,愛迪生洋洋得意地將競爭對手喬治.西屋一筆勾銷,聲稱「我一點也不擔憂他的任何計畫」,卻還是承認「唯一讓我不安的是西屋有能力在全國各地設立代理和巡迴推銷員。他無所不在,在我們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成立了好幾家公司。」確實如此,時間將證明西屋對愛迪生的優勢構成越來越大的威脅。
西屋交流電事業的崛起
進取心強的西屋涉足電力生意僅僅一年,已經建立並籌備建立 68 座交流電中央發電站。他赫然出現,成為愛迪生最強的競爭對手。起初以電弧燈聞名的湯姆森與休士頓電力公司也從那年春天安裝交流電中央發電站,用的是西屋的變壓器。他們建好與簽約的發電站共有 22 座。
到了 1887 年底,愛迪生坐在曼哈頓帝國寶座上已有 8 年,已在伯明罕、阿拉巴馬和密西根的大急流城建立與籌備共 121 一個直流電中央發電站。愛迪生電力公司的決策部門在 10 月底的年度報告中對交流電威脅滿不在乎,譴責交流電「從商業立場來看沒有任何優勢,而且它本身是高壓……會對生命財產帶來眾所皆知的危害。」
電流戰爭的導火線
西屋在紐奧良建了一所大型交流電中央發電站,愛迪生徹底被激怒,因為他在潮濕的路易斯安那港搭建一家工廠,要為他的白熾燈鋪路。1887 年愛迪生公司的年報嘲笑了西屋在那裡遭遇的眾多不幸:經常故障,變壓器被閃電摧毀,除了照明外,其他用途沒有交流電馬達可用。
報告書引用了公司經理莫特勒姆(W. T. Mottram)的話:「堅信愛迪生系統無懈可擊……他們無法和我們匹敵,也無法對我們造成永久損害,採用穩定的保守方針會打贏這場仗。」豪言壯語說給公眾聽不錯,但是愛德華.詹森鋒利地譴責愛迪生,沒有交流電,「我們就不能和小城鎮做生意,甚至不能在較小規模的城市裡發展。」如果市政府官員家裡或工廠需要電,地點距離直流電中央發電站半英里以外,愛迪生的業務要如何因應?
愛迪生陣營在廣大的中央發電站市場裡不斷遭遇挫折。如果一座城鎮買了直流電設備,它只能服務一半需要電燈的人。住在發電站半英里外的人得考慮買獨立設備或整個中央發電站。相反的,交流電站可以供應全地區,如果需要還可以根據情況擴增。所以愛迪生對西屋的敵意在 1887 年隨著每個月過去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起初拒絕交流電 ZBD 系統
愛迪生並不是沒有自己的交流電系統。早在西屋於 1886 年底建起第一個交流電廠時,愛迪生的班底已經在認真考慮購買歐洲研發的交流電系統,這系統在歐洲大陸引起轟動。愛迪生的長年職員法蘭西斯.傑爾早在 1885 年初受命去歐洲,到布達佩斯的岡茨公司看他們的新交流電系統。這系統名為 ZBD,取用 3 位匈牙利發明家查爾斯.齊波諾斯基(Charles Ziperknowsky)、奧圖.布拉希(Otto Titus Blathy)、馬克思.德瑞(Max Deri)的姓氏開頭字母。
傑爾後來回憶起布達佩斯的日子,
「我在參觀時發現有 1000 只或更多的白熾燈由 1 台交流發電機供電,電壓是 1300 伏特。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因為無極的感應線圈把電壓降低至電燈所需,匈牙利的發明家稱之為變壓器。」
過去曾在門羅公園抽取早期白熾燈泡空氣的傑爾說,所有年輕的歐洲電學家都在討論交流電。
第一個 ZBD 的客戶不是別人,正是愛迪生在米蘭的分公司,經營者約翰.利布曾經是珍珠街發電站的首席工程師,因為踮起腳尖拉動發電站開關而在歷史上留名,現在在米蘭成功開了分公司。他希望能點亮達爾.維爾梅劇院,他的新客戶,但此處不在愛迪生的直流發電站範圍內,只能採用 ZBD 系統。利布 1886 整年唱著交流電的讚歌,請求愛迪生購買 ZBD 的專利。
此系統的發明家之一,任職於岡茲公司的奧圖.布拉希博士,也同樣急切地想與愛迪生攀上關係,因為愛迪生首肯就等同於得到最高表揚,立即榮耀加身的保證。但是愛迪生對他搪塞推延,這位匈牙利博士遠航至紐約,要親自說服這位偉大的發明家。
他在 1886 年 9 月抵達。愛迪生還是沒有同意,但是把厄普頓派去了巴黎。厄普頓曾是門羅公園的數學和物理專才,如今在經營電燈公司。西屋正在為水牛城大商場安裝他的第一個交流電系統之際,厄普頓抵達巴黎,視察了 ZBD 系統,並且強烈要求愛迪生公司花 2 萬美元買下美國的經營權。
愛迪生向柏林的西門子和哈爾斯克公司諮詢,他們均批評 ZBD 系統昂貴、毛病多且危險。他們的建議和當初潘塔里奧尼替喬治.西屋請教購買顧拉德與吉布斯裝置時的意見大同小異。鑒於來自公司管理階層的壓力,並且意識到西屋已經走在前面,愛迪生在不情願下購買了 ZBD 的專利,但他仍傲慢固執地拒絕使用交流電系統。
歷史學者伯納.卡爾森(W. Bernard Carlson)和米勒德(A. J. Millard)相信,因為愛迪生「害怕這設計與安裝簡陋的交流電系統會阻礙電力被廣泛採用」。還有一個可能原因:他身為元老的頑固自大。愛迪生的直流電系統是他與同事一起辛苦創造出來的。這樣就能理解他為何拚命阻撓收編其他的發明,特別是他認為別人的技術不安全的時候。
突然飛漲的銅價
1887 這一年讓愛迪生受盡了折磨。不僅西屋用交流電挑戰他,銅價也突然提高了,從每磅 10 分提高到每磅 16 分。所有電學家焦慮不安,因為銅的柔韌性和導電性出類拔萃,是電力不可缺乏的主要原料。
1887 年 12 月的《工程與礦業期刊》(Journal of Engineering and Mining)解釋了漲價原因:「由於歐洲聯合操弄整個市場。」事實上,在大西洋對岸的巴黎商業區可以找到壟斷銅價的人,一個叫海爾新.塞克雷坦(Hyacinth Secretan)的禿頭小個子,他創辦的金屬公司是歐洲最大的黃銅與銅製品生產商。
塞克雷坦密切關注銅的市場,追蹤金屬價的漲跌。1886 年後期,大量訂單的銅錠價在短期內飆升,塞克雷坦從過去錫交易的失敗中學到經驗,知道壟斷銅市場的時機到了。
塞克雷坦開始和世界主要的銅礦簽訂合約,以每磅 13 分的價格買下所有產礦(並且受到限制),對礦主是筆不小的利潤。然後他逐步提高銅在世界市場上的價格,1887 年底達到每磅 16 或 17 分,塞克雷坦的利潤不菲。
一大群歐洲金融大老想要與他的集團聯合,包括羅斯柴爾德家族、里昂信貸銀行,以及法國第二大銀行巴黎國家貼現銀行。這些金融家看到周圍的電燈、電車和電報行業對銅的需求激增,期待靠著銅壟斷的時機發橫財。全世界對此金屬的需求因此大增。
沒有人比愛迪生更清楚銅價的關鍵。訪問過華萊士電弧燈公司之後不久,他心中便燃起強大的野心,要「超越別人」,用白熾燈照亮世界,愛迪生看到了別人盲目之處。大幅度降低銅用量建立實用白熾燈照明系統的關鍵所在,財務上才能和使用煤氣燈照明的城市競爭。
於是愛迪生運用他的天賦,把原來估計的銅用量降到最低。但是在 1887 年冬天,銅的問題再次讓他頭疼。《電力工程師》(Electrical Engineer)期刊在 1888 年 2 月提到,「如果銅價上升並非短期現象,附帶結果就是嚴重打擊低電位系統(愛迪生的直流電),使它無法與新引進的高電位系統(西屋的交流電)競爭。」
一個月後,1888 年 3 月初的《工程與礦業》指出「現在這個國家所有電力用銅全掌握在財團手中。看起來價格全掌握在財團手中。」這個不幸轉變對愛迪生電力照明是個沉重打擊。
例如在 1887 年春天,公司已投標明尼亞波利斯的中央發電站,要點亮 21700 盞燈。估計支線要用 254000 磅的銅,主線要用 51680 磅。如果銅價是 17 分,銅的總支出將計 51965 美元。價格每漲 1 分,支出就會增加 3056 元。如果價格漲 3 分(因為銅價一直穩定上漲),預算就要增加 9000 美元。相較於此,西屋的新中央發電站銅用量只有愛迪生的三分之一。
死刑委員會帶來的契機
就在愛迪生受西屋與銅價上揚兩面夾擊之際,他得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報復他的新敵人。1887 年 11 月初,美國最受尊敬的電學家愛迪生收到水牛城牙醫艾爾弗雷德.索斯威克(Alfred Southwick)的親筆信,他是紐約州死刑委員會三位成員之一。這個委員會的任務是找一種文明的方式取代絞刑。
委員會主席是富有的紐約律師暨慈善家埃爾布里奇.格里(Elbridge T. Gerry),以推動反動物虐待運動而聞名。第三個成員是馬修.海爾(Matthew Hale),一個阿伯尼的政治家。經歷過一波排斥絞刑的聲浪後,紐約州長大衛.希爾(David Hill)想知道這種「黑暗時代」制度是否可以讓步給「少點野蠻」的方式。
所有報紙都鉅細靡遺地描述絞刑執行者的醜惡與一再瀆職,以及蒙住視線的罪犯如何痛苦地在過鬆的繩套上掙扎搖晃、痙攣,直到慢慢窒息,最後由死亡消滅了噪音。還有同樣毛骨悚然的問題:絞索過緊,以致於在眾目睽睽下殘忍地切斷了罪犯的頭讓屍首分離。
索斯威克醫生在信裡徵詢發明家,如何使用電刑處死罪犯,也想知道他是否可以建議「多強的電流可以保證在任何情況下確定致命。」愛迪生回信謝絕涉入此事,並說他反對死刑。此時是 11 月。
但是索斯威克醫師和他的故鄉水牛城一樣在推動電刑。他十分堅定地認為,乾淨與現代化的電刑應該普及(他曾目睹一個人遭到電擊倒下立即死亡),於是在 12 月初再次致信給全國最知名的電學家。他在信中呼籲愛迪生的公民義務,懇求道:
「科學與文明需要比繩子更人性的方法。繩子是野蠻人的遺物,應該被掃入歷史。」
死刑的三個委員──索斯威克醫師、政治家海爾、慈善家格里──認真研究了死刑的歷史,並對聯邦法官、保安官、檢察官與醫生做了調查,索斯威克博士在信中報告,200 人中有 87 人贊成電刑。這位水牛城牙醫現在需要愛迪生以威望崇高的「電學家身分」說服立法機關。
轉為擁抱交流電
1887 年 12 月 9 日那天,愛迪生顯然改變了主意,並回信給索斯威克。世界赫赫有名的電學奇才的觀點非常明確且顛覆。他斷言最快且無痛的死亡:
「可以用電來達成,而為達此目的,最適合的裝置就是可以輸送週期性電流的發電機,其中最有效的就是人們知道的『交流電機器』,在這國家主要由喬治.西屋生產……這些機器輸送的電流通過人體時,即使是最輕微的接觸也能瞬間致命。
因為不斷上漲的銅價?因為西屋又從愛迪生的地盤搶走了一個客戶?還是因為煤氣公司降低了價格,採用更明亮的燈罩,要把他們逐出市場比預期中還難?我們只能推測。
無論是什麼原因讓愛迪生採取敵對,他的背書完全是陰謀詭計。到了 1888 年中,紐約州立法機關制定了電刑法令,並不顧電力界(其他)人士的公憤,從 1889 年 1 月 1 日起,電刑成為新的死刑方式。愛迪生悄悄地(或者說祕密地)借立法給交流電對手埋下了隱患。
電流大戰正式開打!
1888 年 2 月,愛迪生不再滿足於私底下抨擊洩憤。他利用愛迪生電力公司為宣傳手段,公開痛斥對手,發表了美國史上篇幅最長且最惡劣企業聲明。愛迪生長達八十四頁的謾罵用表達憤怒的鮮紅色封面,以醒目的「警告!」為題,成為美國企業史上最獨特且刻薄的公然宣戰。
愛迪生以他的直流電第一次攻擊了西屋的交流電,電流大戰正式開打。愛迪生長時間以來(也有理由地)假想電的未來是屬於他的,會為他帶來光榮與財富,現在突然出現以強硬、不計一切後果聞明的工業富商西屋,從匹茲堡大膽襲擊,搶走他辛苦掙來的成就。愛迪生不會坐以待斃,不會讓一個危險的系統危害他的公司,甚至危害整個電力領域。
是什麼觸發門羅公園的奇才發惡言攻擊?又為什麼發動了這場電流大戰?不識反省的愛迪生從來沒說明。但我們知道,愛迪生一直忙到 1885 年,對市場穩操勝券,甚至無意追究許多小工廠侵犯他 1879 年的電燈泡專利。他根本不在乎且不理會競爭對手,那些無恥的偽造者,偷竊想法但構不成威脅的「專利海盜」。
但是在 1885 年,別家公司開始打擊他的生意,愛迪生終於動用他的第一流律師。他對所有侵犯專利者的憤怒讓他對匹茲堡巨頭越發不滿,因為西屋就是免費使用愛迪生燈泡的其中一員。
歷史學家帕瑟解釋,愛迪生的競爭者對愛迪生電燈專利的合法性提出強烈質疑。舉例來說,(在西屋控制下的)美國公司認為自己比愛迪生更有權擁有專利,因為它擁有法默、馬克沁、韋斯頓的白熾燈專利。
法默與馬克沁兩人都比愛迪生更早開始研究白熾燈。西屋也是一位鬥士,他對燈泡專利權訴訟提出反擊,更進一步激怒了愛迪生。所以不管愛迪生的律師在法庭上如何咆哮,帕瑟說,在這一點上仍然
「有理由懷疑愛迪生能否保有燈泡的基本專利。或許沒有幾家製造商與用戶意識到,沒有愛迪生的許可而生產和使用這些燈會冒上嚴重的商業風險。
愛迪生固然對燈泡侵權者感到憤怒,但是西屋最大的過錯在於他大膽冒犯了愛迪生的電力領地。當愛迪生第一次聽聞匹茲堡的工業家正進軍電力領域,他氣沖沖地說:「告訴他,好好做他的氣閘。」現在西屋不但挑釁愛迪生,而且在賣自己原創的東西,一個新型發電系統,不是愛迪生的二手複製品。所以《警告!》一書前半嚴厲批評了燈泡專利的侵權者,後半大多在攻擊西屋。
愛迪生的人堅稱整個交流電系統「是給大眾最不經濟實惠的東西」,直流發電機具有高效率,系統有可靠的記錄且經過更多檢驗,而交流電沒有計量器,沒有任何馬達。直流電馬達依然是愛迪生的王牌。那些支持交流電的人被斥為「叫賣小販」和「小氣的使徒」,用次級設備矇騙無戒心者的奸詐之徒。愛迪生無意承認交流電的優勢(服務區域廣大,且能依照需要擴張)。
但是愛迪生始終對交流電的危險性懷有極大恐懼。《警告!》小冊子宣稱:「事實上任何系統使用高壓電,例如五百到兩千單位(伏特),都會危及生命。」愛迪生的陣營警告,一旦變壓器故障,不能降低電壓,整棟建築可能會成為高壓電死刑室。
愛迪生一直以他的系統安全性為傲,「愛迪生發電機的電流都是安全的,對健康、生命和人無害」,而且「不用戴手套就可以抓系統任何部位的電線甚至發電機的把手,不會有絲毫損傷」。沒有一家電力公司像愛迪生公司一樣,投入許多時間與精力設計安全絕緣的電線,並小心安置在遠離公眾的地下。
相反的,愛迪生在《警告!》裡詳記了死於高壓交流電事故工人的慘狀。直流電是溫和友善的,交流電則是冷血殺手。愛迪生暗示支持交流電的人無視安全無疑在犯罪,只為了省錢和沽名釣譽。
愛迪生對憎恨企業的謾罵,在他召集同盟以反對交流電時達到頂峰。「所有相信未來的電學家們都應該聯合起來,打一場根絕廉價供電的戰爭,不讓無效率且危險的電流出現。」愛迪生志願擔當這場聖戰的道德領袖。喬治.西屋那一夥人若膽敢繼續做交流電,無論前途多麼光明,現在都是公開的敵人,玷污了神聖的道路。
他們嘲笑喬治.西屋是「自吹自擂發明家,他的系統在今日任何一個博學的電學家眼中只是個虛幻目標,匹茲堡公司以後每走一步,都會在失望泥沼裡越陷越深。」這是電流大戰中公開射向匹茲堡的第一發子彈。
這是一段成為商戰教材的真實歷史,一場技術、智力與財力的生死競賽。細數引人入勝的科技發明,還有陰謀、金錢、死亡,比小說還精采的科技發明史。
愛迪生歷經千辛萬苦鞏固直流電技術,而特斯拉和西屋結盟,用交流電與愛迪生抗衡,因而引發美國企業發展史上最獨特的一場恩怨──電流大戰。首場戰役在華爾街爆發,並接連在死刑室、芝加哥世界博覽會、尼加拉瓜瀑布與媒體輿論上,打了多場你死我活的生存戰。
歷史學家吉兒.瓊斯以生花妙筆描述這非凡「三重奏」的發明熱情與無盡野心,還有引人入勝、殘酷無情的尖端科技世界,那些關於發明、陰謀、金錢、死亡,還有華爾街貪婪富豪們的故事。一部扣人心弦的電力發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