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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建構理論的人」也是「說故事的人」──歷史學家歐陽泰

盧正恒 2017-12-26

2007 年,歐陽泰(Tonio Andrade)出版了《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2012 年,他描述鄭成功與荷蘭之役的《決戰熱蘭遮》出版,在台灣,歐陽泰往往被定義為台灣史的學者。然而實際上,2000 年他從耶魯畢業時,研究的領域是「全球史」──當時這門新興領域才開始吸引學者的目光。


台灣對歐陽泰最熟悉的大概是,他是漢學巨擎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的學生。然而,一頭栽入全球史研究的歐陽泰,求學之初其實並不是「文科生」。歐陽泰大學主修的是生物學與神經科學,當時正值亞洲的移民熱潮,許多台灣人來到美國讀書、工作,歐陽泰因而認識不少台灣人與中國人,引起了他學中文的興趣。後來,歐陽泰決定轉換跑道開始學中文,然而當時學校並沒有提供中文課程,他趁著暑假去了柏克萊大學學習中文,1989 年還到了台灣師範大學讀了半年中文。


歐陽泰 Tonio Andrade(Credit: Kay Hinton, Emory University Photo/Video)

歐陽泰說,自己很喜歡張系國的《棋王》,反覆讀過多次,他覺得書中描述的台灣跟他初造訪台灣的印象相去不遠。1989 年的台灣也正值轉換時期,社會上不乏積極改革的聲浪。歐陽泰待在台灣這半年因為缺少同年齡的朋友,令他感到有些孤獨,反倒是寄宿家庭教會了他如何做出好吃的乾煸四季豆,一直讓他記著。


學完中文、從台灣返回美國的歐陽泰,選擇了人類學作為主修,並非他後來發光發熱的歷史學。這段期間他跟隨知名學者哈克亨(Malachi Hacohen)學習歐洲史與猶太史,並且深受尼采的影響。一如九〇年代初期的美國學生,歐陽泰被後現代主義吸引,同時也迷著於傅柯(Michel Foucault)的思想與理論。歐陽泰認為,正是哈克恩影響了他研究所主修歷史。


受史景遷《胡若望的疑問》啟發,走上全球史研究之路

大學畢業後,歐陽泰進入了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攻讀碩士。碩士期間,他受到史景遷《胡若望的疑問》一書啟發,決定前往耶魯就讀博士。碰巧的是,當歐陽泰前往耶魯時,曾在伊利諾大學教書的軍事革命論學者帕克(Geoffrey Parker)也到了耶魯任教。


當時的歐陽泰,因為閱讀了狄奧多.施篤姆(Therdor Storm)的德文小說《白馬騎士》(Der Schimmelreiter),而受到佛里斯蘭文化(Frisian Culture)吸引,沒原由地沉迷於荷蘭文,這也讓他花了一個暑假學習荷蘭文。也因為能讀荷蘭文與中文、西班牙文等語言,歐陽泰的老師們史景遷與帕克,便鼓勵歐陽泰選擇中國海洋史作為論文主題,討論荷蘭東印度公司與中國之間的關係,並比較菲律賓跟巴達維亞歷史。為了研究這個題目、同時也為了精深自己的語言能力,歐陽泰在荷蘭住過二年、在西班牙待過一年,又在巴黎待了五個月。


歐陽泰從研究菲律賓、巴達維亞轉變到研究台灣,轉變的關鍵就是歐陽泰在荷蘭的那段歲月。當時,他每天在檔案館尋找材料,赫然發現「台灣」一再又一再地被荷蘭提及,他開始關注這個他曾經待過半年的島嶼,並發現西方居然還有沒有關於荷蘭時代台灣的專門研究。與此同時,他遇到了亦師亦友的荷蘭著名學者包樂史(Leonard Blussé),在包樂史的鼓勵下,歐陽泰將研究領域轉往台灣歷史,完成了他的第一本著作《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


「全球史」研究在 2000 年還算是新興領域,歐陽泰曾經玩笑地說,當他在申請教職時,以為只能申請到社區大學,因為當時根本還沒有什麼學校認真看待「全球史」;完全沒想過居然能夠申請到有名的埃默里大學。


歷史能體會數百年前的時代與人,以「全球微觀史」開創新的書寫方式

當時全球史的主流方法是,提出大的框架和理論來解釋許多舊有的議題。例如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以「大分流」理論解釋「為何是西方興起?而非中國?」。實際上,帕克也是同一系統的學者,他提出不少理論框架解釋世界歷史的發展。史景遷則與前兩者相反,偏重於書寫歷史角色的心路歷程與人性刻畫,讓歷史人物無論重要與否,都躍然於紙上。


歐陽泰的兩位指導教授兩個看似衝突的研究觀點,都刺激了歐陽泰對「全球史」產生新想法。歐陽泰認為歷史可以詮釋所有事物,而歷史研究則讓我們體會當時人事物的感受與感觸,身歷其境體會數百年前的「時代」與「人」,以及當時的人與時空背景的關聯。


因此,他提出了「全球微觀史」(micro-global history),合併大框架的理論與個人敘事,透過歷史角色的個人觀點來體現當下的時空。


然而,歐陽泰並沒有因此忽略「宏觀」的角度,他認為有些研究必須是「宏觀」的,例如他詮釋東西方軍事發展《火藥時代》(The Gunpowder Age)即屬於此類;相反地,「微觀」的角度更能幫助讀者認識歷史,《決戰熱蘭遮》(Lost Colony)就是其中之一。他認為一名歷史學者應該有兩個層面:身為理論的建構者,同時也成為說故事的人。



歷史學者身上應該有越多標籤越好

因為《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的出版,歐陽泰在台灣往往被定義為台灣史學者。但他說自己樂於接受這個標籤,同時也表示,身為歷史研究者,應該有越多標籤越好:他同時也是全球史學者、中國史學者、海洋史學者、東亞史學者、荷蘭東印度公司史學者……以此為傲。


由於歐陽泰在《火藥時代》與《決戰熱蘭遮》兩書中大量引用各國史料,不免讓人好奇歐陽泰到底能讀懂幾種語言?


歐陽泰說自己會「說」法文、西班牙文、德文、荷蘭文跟中文。但說到「精通」,他笑著表示,自己覺得語言有很多層次,他覺得自己也許「熟稔」多國語言,但不覺得自己能夠把任何一種語言學習到接近「母語人士」;也許荷蘭文是他唯一覺得接近母語人士的語言。歐陽泰喜歡學習新的語言、喜歡學如何發出不同的聲音,因此可以說他是單純喜歡「語言」本身。他自謙他對中文文字的記憶力實在不佳,但他也承認自己對於模仿發音這方面有些天分。當年他就讀於耶魯大學時,曾到荷蘭查資料,甚至有荷蘭人誤以為他是從東部荷蘭地區來的人。


謙虛的歐陽泰總是說他的中文不好,讀中文材料的速度不快,但跟以中文為母語、甚少讀中文小說的筆者相比,他閱讀的中文小說、戲劇遠超過我。雖然筆者認識這位亦師亦友的指導教授已經超過五年,當他的學生也已三年,但從沒有跟他用中文交談過,僅僅跟他在討論研究時多少涉及一些中文詞彙,以及上課時聽過他說幾句中文。但透過這些簡單的詞彙,筆者非常訝異於歐陽泰的四聲發音之標準,例如「宿」跟「蘇」這類可能連母語人士都說不太清楚的相似音,他卻能分辨不同的口音和發音。


身為埃默里大學東亞研究系的主任,歐陽泰也發現美國人普遍已體會到東亞的重要性,越來越多學生選擇東亞作為主修就讀。中國、韓國、日本的經濟崛起,促使各國文化成為世界潮流,也促使了東亞逐漸加重的地位。對歐陽泰來說,台灣史是全球化過程中相當重要的一環。台灣的歷史發展初期與美國的發展相當類似;但跟美國不同的是,包括中國人、歐洲人、日本人都曾在這座島上交會,彼此交織出這座島的故事。透過認識不同人群在島上的互動,台灣的歷史幫助我們更深刻地認識全球化和全球史的互動


 
《決戰熱蘭遮:中國首次擊敗西方的關鍵戰役(全新審訂版)》
這場戰役,改寫了台灣百年的命運,開創中西軍事史的新領域,史景遷高徒歐陽泰,以嚴謹的考據、活潑的論述,揭開近代史上第一場中國戰勝西方的故事。

 

《火藥時代:為何中國衰弱而西方崛起?決定中西歷史的一千年》
中國和歐洲強權勢均力敵的狀態為何被打破, 就此進入武力上的「大分流時代」? ——軍事科技史上最令人費解的歷史謎團—— 中國人發明了火藥,卻是由西方人主宰近代世界版圖? 漢學家歐陽泰以火器發展切入,重新剖析東西方軍事科技史的變革, 破解近代西方崛起、東方衰落的真正關鍵。
文章資訊
作者 盧正恒
刊登日期 2017-12-26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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