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知名影視人物、地產大亨且從來未有任何政治經驗的川普,贏得了美國總統大選。從選舉初期的無人看好、選舉期間無數的排斥外來人口發言,到勝選後美國種種右派團體大行其道、通俄門,這位美國第四十五任總統帶給世人無數的驚嘆號。
美國在國際上的特殊地位無庸置疑,其國內政治與外交政策,時時刻刻影響全球,川普這位非典型政治人物的崛起與他帶來的影響,是我們解讀這個多變的時代,必須理解的一段重要發展。
美國社會的縮影:「新美國夢」與「翻漢堡排」
二○一六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美國東北部與中西部沒落工業區的支持,無疑是讓川普贏得總統大選的關鍵。位居沒落工業區且白人占 70 % 的愛荷華州是最明顯的例子。
二○○八年民主黨籍的歐巴馬競選總統時,歐巴馬在愛荷華州的九十九個郡當中,贏得了五十三個郡的支持;而在二○一六年總統選舉中,同樣是民主黨籍的希拉蕊在這地區卻只贏得六個郡,即便是在教育水準較高的大學城,也只有 52 % 的人投給希拉蕊(Pacewicz,2016)。而這些倒向川普的選民,他們的核心關切與所處的社會環境,是組成當代美國保守政策的核心。理解這些選民做出選擇的理路,我們才能對當代美國保守主義的理路有所理解。
美國人稱美國蕭條的傳統工業區為「鐵鏽帶」(Rust Belt)。曾經,這些散布在美國五大湖區、東北部,以產煤、產鋼為主的城市,是讓美國人引以為豪的鋼鐵城市。但是二十世紀中後期,美國國內產業開始轉型,在自由貿易與經濟全球化的帶動下,美國企業開始逐漸轉移到國外生產。過去的重工業城市逐漸沒落,城內的藍領階級勞工被迫失業或移出,城市變得蕭條。而廢棄的鋼鐵場、礦場漸漸生鏽,最後整座城都被鐵鏽占據,也因此,美國人將這些一度繁華的鋼鐵城,稱之為「鐵鏽帶」。
對於這一帶失落的人們而言,蕭條,是他們生活的場景。面對快速成長的美國高科技業,如美國的西岸地區,美國中部的重工業轉型相對緩慢且看不到盡頭。幸運一點的城市,例如匹茲堡市,因為存在高等學府卡內基美隆大學與匹茲堡大學,使得匹茲堡市有足夠的技術與人才,發展成以電腦科學、醫療、生物技術為主的城市(Peterson,2017)。
然而,並非每一個鐵鏽帶的城市都擁有如此資源來尋找新的經濟驅動力。「美國人都自嘲說,我們只能去找翻漢堡排的工作。」一位來自聖路易市的美國朋友曾如此自嘲美國人找工作時所凸顯的社會問題,而他所說的,是生活在鐵鏽帶地區的人們每天都要面對的現實。
相較於鐵鏽帶的沒落,美國夢似乎成為了新移民的專屬標誌。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的資料,二○一五年,美國二十五歲以上的人口,擁有四年制大學學歷的人口占 32.5 %(Bauman,2016)。在美國校園中經常見到的景象,是大量國際學生穿梭其中,而國際學生中,又以理工組為大宗,多半為亞裔。這些國際生泰半都懷著美國夢,期盼能夠在這裡成家立業,並且在矽谷扎根成為科技新貴。
這些科技人第一年的年薪,動輒逼近、甚而超過十萬美元,當然在矽谷地區重稅的環境下,該所得雖然可能只能餬口,但至少負擔得起房租。然而,當地美國人在學歷或技術上受到國際人才排擠之下,只能找到相對低薪的工作,而科技新貴的高薪帶動飆漲的生活費、房租、大學學費,逐漸讓社會流動停滯(Dougherty,2017),成為美國人生活的夢魘。
外來人口的大量移入也為美國社會與經濟帶來更多的困惑與挑戰。根據美國商務部統計,二○六○年,美國的西語裔(Hispanic)人口將突破一.一九億,其他少數種族加總占一.三億,而白種人只有二.八億(Ortman,2015),與二○一四年相比,拉美裔的人口到二○六○年將成長 114.8 %。美墨邊境的德州拉美裔人口將率先在二○二○年超越美國白種人成為德州第一大的種族(Hoque,2014)。大量的拉美人口提供美國所需的勞力,但注定也將剝奪美國勞動的工作機會。
處於鐵鏽帶的美國民眾面對合法或非法移民搶占勞動力、外國技術人才提高技術競爭門檻、全球化的國際企業持續布局全球,他們所處的社會條件益加艱難。雖然在二○○八年金融海嘯以來,美國的經濟呈現穩定復甦的趨勢,然而,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數據指出,二○一五年美國的基尼係數依舊高達 0.39,位居三十五個成員國的第四高,而美國最有錢的人1 % 所擁有的財富占全美收入的 20%,而底層 50 %的民眾只占 12 %(Long,2016)。對於美國底層民眾而言,生活是一連串的挫折。
倒戈的民主黨人與新保守勢力的出現
高技術人才、過多移民、自由貿易、全球化等社會條件,孕育出美國選民對現行政治的不滿、趨向政治保守的背景條件。然而,布朗大學學者喬許.派斯維茲(Josh Pacewicz)在其社會研究中深入指出,讓鐵鏽帶的傳統投票傾向瓦解,促使選民轉投非典型候選人川普的原因還有兩個:
一、工會與地方產業的瓦解導致溫和民主黨支持者消失。
二、對高聲談論經濟發展的領導人感到疏離(Pacewicz, 2016)。
傳統上,美國民主黨是一個政治立場較為偏向基層、保護勞工、偏向左派的政黨,美國共和黨則是政治立場偏向富人、保護企業,偏向右派的政黨。因此,工人居多的鐵鏽帶在工會的領導下,往往較為支持民主黨。對他們而言,工作類型的區分就是黨派的區分。在派斯維茲的研究中,就摘錄了一段勞工的言論:
然而,在工業蕭條的年代,美國工業迅速衰退連帶讓工會的規模與影響力也迅速下降。不僅如此,連帶地方產業跟著沒落,而這導致地方產業建立的社群也逐漸瓦解。原本由工會和地方產業社群維繫的溫和民主派人士網絡,逐漸被全球化的大公司併吞,並且在這些溫和派人士中激化出想要求新求變的想法。而這些新形成的政治意見,就如同下述受訪者在二○○八年時對派斯維茲表述的如出一轍。
引力……我們原本有工廠的工作,但人們必須選擇屈就在沃爾馬(Walmart)上班。我們的生意是一群人上門帶著錢對我們說:「你們的城市想要錢!」這不是民主!這是共產主義!我們的領導人根本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需要把事情打掉並且找回原本的樣子!
於是乎,地方的工人原先支持民主黨的板塊在工會跟地方產業的沒落下,自然逐漸崩毀。
鐵鏽區領導人在政策上遠離群眾,也是讓基層民主黨人逐漸疏遠的原因之一。鐵鏽區近年來的經濟發展,都朝向科技相關、確保大企業贊助,以及文藝活動方向。從經濟發展上來說,這些都是為了吸引年輕人材進駐城市和其後的大公司利益。這些自然只會讓基層的美國民眾感到疏離,而文藝活動這類目標族群少的活動,更無法讓失去社群網絡的人們找到歸屬感。
總的來說,產業的轉型與全球化帶來的競爭導致美國鐵鏽帶的低迷,而低迷的工業帶,又導致原本以工會和地方產業為核心的政治板塊鬆動,乃至瓦解;而相關的經濟發展措施,又因為專注在鼓勵新的經濟型態,讓原本失落的一群感到更加邊緣。於是,理所當然的,這群人在政治上渴望能有人帶領他們打破現狀。這些訴求反應在具體的政治行為上,逐步保守的傾向最終演變成抗拒移民或多元化、保護本國利益,抗拒全球化等,而這些訴求,恰恰是川普治下美國當代保守勢力所追求的大方向。
川普的保守主義與過去美國的保守主義不同。
一九八○年代興起的「新保守主義」主要政策包括:自由貿易、減稅、削減社會福利等。最著名的代表人物為美國前總統雷根與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近期的代表人物則為美國老布希與小布希前總統;新保守主義者主要都是共和黨中的菁英。
川普式保守主義與新保守主義間最大的不同在於:川普重視全球化中的輸家的利益,新保守主義者重視全球化中贏家的利益,於是雙方在政策上形成川普反對來自全球化的競爭,而新保守主義則鼓勵經濟全球化,並視之為企業的主要競爭力來源。這樣的重大差別,也導致傳統的美國共和黨菁英並不支持川普(Graham,2016)。小布希總統在川普競選期間打破十年的沉默,出言反對川普的政策便是最佳的例證(Siddiqui, 2017)。
在全球化盛行的年代,用左、右派來區分政治勢力,可能再也無法精準地描述政治主張。紐約大學學者諾瑞爾.魯比尼(Nouriel Roubini)認為,政治上傳統的左、右之分,正在被支持全球化與反全球化的論點裂解(Roubini n.d.)。川普引領的保守勢力如果要用共通點來概括的話,即為「反全球化」,特別是反對在全球化中美國失去的利益。
然而,身為全球霸權的美國,川普的政策主張,將會如何改變全球的政治樣貌呢?
一本透過歷史了解世界局勢的書,12件關鍵年代的關鍵事件。
在這個紛亂吵擾、光怪陸離的時代,新聞幾乎以分秒為單位更新,電視頻道似乎就快要不夠看,網路又闢出多重戰場,世界在每個人的點指間鋪展,國內外政治、經濟、社會動態成百成千從我們眼前溜過,每個瞬間都在創造歷史,而歷史,是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