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通史】一代海賊王與他的女人，蔡牽與蔡牽媽的海上傳奇

大清嘉慶十四年（1809）八月，浙江臺州漁山外海的汪洋之上煙硝漫天，一場將徹底改變嘉慶朝臺海勢力版圖的慘烈海戰如火如荼的展開，縱橫大海多年的海賊王蔡牽正在與生平勁敵——福建提督王得祿進行著最後的對決。

雖說蔡牽的艦隊在海上曾打遍天下無敵手，但他過往在面對這位臺灣諸羅縣（今嘉義縣）出身的水師將領時卻總是出師不利，而在這場最終決戰之中，原本的對手、老謀深算的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又找來王得祿的水師助陣，是以在海戰爆發之初，蔡牽就在兩面圍剿之下徹底陷入了苦戰。
 

雙方鏖戰一個晝夜之後，儘管海戰經驗豐富的蔡牽成功牽制住了邱良功的船艦，但卻被後續趕到的勁敵王得祿揪住了破綻，追著蔡牽的座船窮追猛打。左衝右突卻始終無法突圍，四面楚歌之下的蔡牽明白自己的時候到了，但在接受最終的宿命之前，他卻不禁仰天長嘆：「吾縱橫大海一十五載，若是夫人尚在，又何嘗會淪落至此？」

在面對死亡的結局之前，蔡牽這句不甘心的長嘆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口中的「夫人」又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神通廣大，能夠幫助蔡牽避免如今身死名裂的悲慘結局？

接著就讓我們跟著筆者的腳步，來認識這位影響深遠的清代海賊王，看他是如何白手起家，成就龐大的海賊事業，而我們又該如何從史冊上的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找出這位名字藏身於蔡牽背後，卻對他意義重大的「夫人」？

從漁村貧童到海上巨寇

1761 年，蔡牽出生於福建省同安縣的一處濱海漁村，家境貧寒、父母早逝的他，自幼就得學會自食其力，他靠著彈棉被（把棉被的棉花彈鬆以修復）、修補漁網等簡單粗活在漁村中勉強餬口。在乾隆末年（1790 年代）因飢荒而犯法，被迫亡命入海，成為了一名海寇。

海權至上的大航海時代在 18 世紀末的當時早已告終，一個多世紀前稱霸海洋、亦商亦盜的大型武裝海商集團，在明鄭勢力的殞落之後已然隨之灰飛煙滅。中國東南沿海的海寇組成，由原本的海商為主轉變為以沿海貧戶流民所組成的團體，這些貧困流民並沒有明顯的組織系統，往往只是看準時機而揪團出海大幹一票，所從事的也不再是以武力壟斷走私貿易，轉而以海上搶劫商船、擄人勒贖等小打小鬧的犯罪活動為主，更無政治上的企圖，因此朝廷往往也只是睜眼閉眼，不願為此花大錢整頓海防。

然而，這一切將在蔡牽崛起之後而有了不同。

在落「海」為寇的最初幾年，蔡牽其實混的並不算太好，雖然憑藉著出色的領導能力，成為了一群海寇們的領導者，但放眼整個東南沿海，實在是一股小的可憐的勢力，在嘉慶初年閩浙總督魁倫的奏章中可見一斑：「惟查土盜內尚有蔡牽一幫不甚著名，現在竄匿浙洋，蹤跡無定。」，可見當時蔡牽只被清廷官府歸類為不足為患的「地方土盜」。

然而，在接下來的短短數年，蔡牽所領導的海賊集團接連整併了劫掠於中國沿海的安南艇匪（來自越南的海盜集團），以及在清廷招降、剿滅了閩浙海域上的幾個海賊頭領之後，接收了這些海賊集團的餘部。重整了海賊勢力之後，蔡牽集團因此實力大增，此後數年，蔡牽帶領部眾縱橫於中國沿海，劫船越貨、封鎖航道、收取「出洋稅」，並屢屢擊敗清廷的追剿，北起山東、南迄兩廣，都有他們大肆劫掠的蹤跡。

誰也不曾想到，當年這個小小的「地方土盜」，竟能搖身一變，成為坐擁海船近百艘、部眾兩萬人的「海上巨寇」，蔡牽也因此成為了沿海官府最大的夢魘。

蔡牽背後的擎天柱，被史冊隱去名字的奇女子

談完了蔡牽的發跡史，接下來要來介紹我們的女主角，這位令一代海上梟雄蔡牽在窮途末路的最後時刻，依然念念不忘的女中豪傑究竟是誰？

這位「夫人」即為蔡牽的妻子，正史上卻沒有記載她的名字，在那個男性當家的時代裡，她以「蔡牽媽」（閩南語中的「媽」代表著對於女子的敬稱）的名字活在當時人們的心中。相傳出身貧寒的蔡牽媽不但美貌慧黠，而且見識卓越，雖有丈夫，卻不甘於平凡而自願改嫁給蔡牽，還將蔡牽贈與的厚金轉贈給原本的丈夫，讓他「再去買一個漂亮老婆」，有了如此積極又聰慧的奇女子投懷送抱，蔡牽從此就多了一位壓寨夫人。

雖然如願嫁給自己認定必成大器的如意郎君，蔡牽媽卻絕不是個甘心呆在家裡相夫教子的主兒，嫁給蔡牽之後她積極參與集團的大小行動，不但能在幕後協助蔡牽擬定戰略，幫助蔡牽集團併吞其他海盜集團、壯大勢力之外，對外更是一名海上悍將，戰鬥勇猛、發砲精準，還能獨立指揮作戰，展現其海戰長才。

戰時身披紅衣作戰的蔡牽媽戰功赫赫，據說還曾在海戰中以火槍擊殺清軍大將，也因此被震怒的嘉慶皇帝頒下了「蔡牽其妻不得寬坐」的命令，以一介海賊之妻而直入聖聽，蔡牽媽也算是達成了某種人生成就。

蔡牽媽憑藉著自身才智與武勇，贏得了丈夫蔡牽與海賊們的尊敬，她與丈夫攜手闖蕩大海，壯大了蔡牽的海賊集團，也許當年蔡牽在迎娶她時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位鬼靈精怪的俏佳人，在日後不但會成為自己不可割捨的紅顏知己，更將成為他海賊事業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下一站，寶島臺灣

在蔡牽夫婦攜手努力下，集團的勢力如日中天。然而，為了維持如此龐大的海上勢力，勢必需要更大量的物資供應與更加穩定的收入來源，也因此習慣於在閩浙沿海地帶劫掠、打了就跑的蔡牽集團，開始面臨了物資缺乏的危機。

除此之外，也由於海賊集團的規模龐大，蔡牽開始被清廷視為眼中釘，屢次發動水師圍剿，迫使蔡牽集團必須選擇離開熟悉的閩浙海域，向外尋找新的根據地及活動空間，而這時，蔡牽夫婦將目光放到了輿圖上的邊陲、大海的另一端：臺灣。

1800 年到 1804 年之間，蔡牽集團先後四次入侵臺灣，兵鋒遍及鹿港及安平等沿海要港，雖然先後遭到擊退，但仍收穫頗豐，尤其是在 1804 年 4 月的那次遠征中，蔡牽的艦隊大獲全勝，截獲了臺灣米數千石，並分糧給廣東朱濆的海賊勢力，藉此與朱濆結盟，蔡朱兩大海盜集團合作之下，也使得蔡牽集團的活動範圍得以延伸至廣東沿海，一時之間，聲威遠播。
  不過俗話說逢盛必衰，蔡牽與朱濆的合作關係並沒有維持很久，該年 8 月蔡朱聯軍於浙江外海遭清軍主帥李長庚以各個擊破的戰術擊敗之後，雙方就產生了嫌隙，不久就結束了不到半年的合作關係。戰敗加之合作破裂，也促使了蔡牽集團更亟於奪取臺灣作為根據地，以爭取更多生存空間。

稱王拜將，梟雄末日

1805 年，蔡牽夫婦經過長期準備之後再次大舉侵臺，此役戰火遍佈臺灣南北，蔡牽也藉此迎來了人生高峰，該年他在北臺灣的滬尾（今淡水）建元稱王，自稱「鎮海威武王」，並建立了屬於自己的職官制度，分封部眾擔任元帥、將軍的軍職，並自稱順應天命，號召臺人起事抗清，企圖以此增加自己奪取臺灣、建立政權的正當性。

蔡牽稱王的舉動也大大的刺激了清廷，因為這代表著蔡牽集團脫離了過往只為奪財的海盜團體，而有了自己的政治企圖，成為挑戰朝廷天命的大逆罪人。為此，怒不可遏的嘉慶皇帝調動大軍，由李長庚率同部將王得祿、邱良功等人率領水師主力支援遭到蔡牽重兵包圍的臺灣府城，雖然有備而來的蔡牽以沉船堵塞鹿耳門水道以拒清軍，但仍然不敵擁有優勢兵力的清軍主力，在腹背受敵之下只能放棄府城，並趁夜逃竄出海，攻臺計畫再次以失敗告終。

此役之後，元氣大傷的蔡牽集團雖然仍持續侵擾臺海兩岸，但在官軍的持續追繳之下，兵勢已不如以往強盛。終於，在 1807 年的冬天，蔡牽迎來了生涯最後的輝煌，但這同時也將成為他生命中最痛苦的時刻。
 

（嘉慶十二年）十二月，（李長庚）遂偕福建提督張見升追牽入澳，窮其所向，至黑水洋。（蔡）牽僅存三艇，皆百戰之寇，以死拒。長庚自以火攻船掛其艇尾，欲躍登，忽砲中喉，移時而殞。

從《清史稿》中輕描淡寫的幾句記載當中，我們見到了陷於絕境的蔡牽，在僅剩下三艘海船的情形下，擊殺了清廷閩浙水師的最高主帥、身兼浙江提督與福建水師提督的李長庚。據說，開砲打死李長庚的不是別人，正是身著紅色戰袍的蔡牽媽！

群龍無首的官軍立刻陷入了混亂，敵我局勢馬上逆轉。然而，當蔡牽還來不及為了反敗為勝而高興，卻只聽得一聲巨響，正攀在船桅上指揮作戰的蔡牽媽應聲摔下，血泊之上，一代女海賊竟就此香消玉損。

雖說也有傳聞蔡牽媽並非死於這場戰役，而是在蔡牽進攻東港時遭清軍擊斃，但無論如何，在蔡牽媽戰死之後，痛失了最敬愛的女人與左右手的蔡牽自此一蹶不振，整個集團也因失去了一個智勇雙全的大將而瀕臨崩潰。

李長庚戰死之後，蔡牽在繼任的水師提督王得祿與邱良功為報師仇而持續追剿下只能四處竄逃。最終，在嘉慶十四年的臺州漁山外海，蔡牽迎來了自己宿命般的結局。
 

牽鉛丸盡，以番銀代，得祿額腕皆傷，擲火焚牽舟尾樓，復衝斷其柁。牽知不免，舉砲自裂其舟沉於海。

彈盡糧絕，甚至只能以銀兩作為彈丸的蔡牽，絕望之下自炸座船而死。臨死之前，他心裡想的恐怕還是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若是蔡牽媽尚在，結局或許會有所不同……。

海賊王的另一面

短短兩年之間，蔡牽夫婦相繼結束了波瀾壯闊的海賊人生，徒留身後滿滿的傳說故事，但當時民間的人們又是如何看待蔡牽的海賊集團呢？或許，以蔡牽四處劫掠的行徑來看，想必只會以混世魔王的形象在民間流傳吧！

然而深究史料，答案卻非皆為如此，事實上，蔡牽對當時海峽兩岸的華南與臺灣社會都具有重大影響力，甚至被尊稱為「大出海」。以蔡牽一個燒殺擄掠的海寇，為什麼會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甚至還能獲得這些人民的敬畏呢？

我們從《臺灣通史》的記載中也許可以窺知一二：「蔡牽大幫騷擾海上十餘年，以重利啗結岸上匪類，受偽旗者萬餘人。一旦揚帆直入，匪民內應，故得直薄郡城。」

由此可知，當時許多「岸上匪類」都選擇與蔡牽合作，而這些人往往都是沿海富商，為了力求安穩，而選擇與時常率船侵擾的蔡牽合作，以繳交保護費的形式換取蔡牽所頒發的「免劫令旗」，蔡牽也透過這樣的合作方式，獲得更為穩定的收入來源。

而在軟化富商們的抵抗態度方面，蔡牽媽則居功厥偉，她以信仰結合，邀集富商們共同與蔡牽「拜觀音」、「拜媽祖」，並捐資興建廟宇，藉由宗教手段來讓富商們明白，蔡牽所帶來的不是只有殺戮，而是個願意講信義、講信仰，願意保護大伙兒的老大哥。
  除此之外，蔡牽與蔡牽媽也有許多善待俘虜、布施沿海窮戶的事蹟流傳於世，甚至還立下了禁止部眾性侵女子的規矩，如此看來，蔡牽夫婦似乎是個有著菩薩心腸的俠盜義賊。

但我們同樣也不可否認，蔡牽仍在臺海兩岸的沿海地帶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導致商船被毀、貿易中斷，以及無數家破人亡的慘劇發生。這也就是歷史的特別之處，混世魔王與俠盜義賊，同樣的歷史人物，在不同角度的主觀面上，往往會得到截然不同的歷史詮釋。

浪花之下，是非成敗轉頭空，蔡牽與蔡牽媽攜手闖蕩大海的海賊故事，至今仍然迴盪在黑水溝兩岸，而蔡牽所留下的各種藏寶傳說，也為這位昔日海賊王留下了更多神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