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主人》Master or Guest
「我是誰???」原來 Taiwan 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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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臺灣客家人」的認同成形歷程,對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而言,都有不同的答案。不過,許多人以 1988 年 12 月 28 日的「還我母語運動」(vanˇ ngoˊ muˊ ngiˊ iun tung,北四縣腔)作為「當代客家族群精神」代表,強調發起公民運動、爭取語言發展的自主精神,是影響臺灣客家意識之重要轉捩點,更使客家委員會自 2022 年將「還我母語運動日」訂為「全國客家日」。
時至今日三十幾年的光陰遞嬗,我們所面對的語言流失困境有何變化,造成臺灣客家認同的內涵與族群記憶有何轉變?重新回首「還我母語運動」的時空背景,再溯及族群被迫噤聲的抵抗歷程,或許就能帶出當代臺灣族群認同所面臨的挑戰。
「還我母語運動」:解嚴後第一場「認同大遊行」
回顧「還我母語運動」,其實要從 1987 年《客家風雲》雜誌的創刊談起(自 1990 年改名為《客家雜誌》),以「客家族群及語言在臺灣的定位、地位與挑戰」作為主題,除了介紹客家語言文化、人文地景以外,更強調政治與社會層面的客家參與,和客家族群的權利。隔年,客家風雲雜誌社與各地客家社團,共同籌組「客家權益促進會」,並策畫了「還我母語運動」。然而,一開始設定的口號是「還我客家話運動」,改為「還我母語運動」,更能兼容多元族群。這場遊行由邱榮舉教授帶領,以「戴上口罩之孫中山先生」為榮譽總領隊,帶著孫中山的照片從臺北市國父紀念館出發,選擇以「孫中山是客家人」的形象、以及「孫中山在現況政策下也無法開口說客語」作為心聲寫照。
以客語宣讀〈祭告孫中山先生文〉後,運動正式宣告展開,遊行隊伍前往立法院,主要有三項訴求:其一是全面開放客語廣播、電視等大眾媒體節目;其二是建立多元開放的語言政策,包括母語教育;其三則是修改《廣播電視法》第 20 條「廣播播音語言應以國語為主,方言應逐年減少」對本土語言之限制條款。
「國語政策」:被迫噤聲的族群認同,隨著民主化重新點燃
若要理解「還我母語運動」所對抗的官方力量,就必須正視臺灣各族群在一系列國語政策下,被迫噤聲的歷史。從日治後期的「講國語(日語)運動」,限制原語言使用,到戰後國民政府軟性、硬性的「分階段國語政策」,都試圖改變人民對語言的觀感與使用習慣,形塑意識型態的同時,也影響國族想像。「國語推行委員會」從行政長官公署到後來教育部的各階段政策,初期「禁用日語、利用方言、推行國語」,後改為「禁止方言、獨尊國語」,特別強調在公領域(如學校、公務機關、媒體節目)的國語使用,並與中華文化教育相互配合,將語言統一與愛國民族連結,朝向國語的一元化語言政策——「還我母語運動」要抵抗的就是這樣的政策。
本土語言大幅受到限制與排除,激起各族群對文化流失的憂慮;同時,臺灣民主化歷程已然展開,各地民眾集結、政治動員以反抗威權政府——「還我母語運動」作為族群性社會運動,是臺灣民主化過程中多元文化的展現,更是由人民自主、具有反抗意識的大型客家運動。此時,相對於政府灌輸的大中華思想,各族群開始反思自身的臺灣意識、本土認同,甚至是不同的族群經驗,如何同時在臺灣這片土地並存、交融、在地化與相互影響。
回顧「還我母語運動」的三大訴求,廣播電視法第 20 條已於 1993 年刪除、教育部的課程綱要已納入鄉土語言、客語廣播節目與客家電視台也陸續成立,甚至通過《客家基本法》與《國家語言發展法》彰顯客語的國家語言地位;然而本土族群的能見度有沒有提升、是否重返公共領域與日常生活?
此時,母語課程等國家語言政策,應如何制度性保障各本土族群,以語言使文化持續傳承,已經是新一代的難題與挑戰;人民要求的「還我母語」內涵恐怕已不盡相同——如何促使政府扭轉華語至上思維,不只不應限制語言選擇的自由,還包括「建構本土語言使用環境」,進而使族群有真正受到保障、獲得認同,應當是國家必須提供的積極義務。或許這會是在「還我母語運動」三十多年過去後,值得我們持續反思的問題。
語言與新一代的族群認同之間,若隱若現的關聯
在現今的社會中,我們仍時常將「語言」跟「族群」關聯起來——如語言是否區隔了族群、區分我者與他者,或是通曉某個語言,是「成為某個族群一份子」的前提。在三十年前的社會背景下,影響客家人上街頭的原因,來自「彰顯客家族群」受到限制的情形,感到不甘、擔心與委屈,想要抗議受到政府排斥、也想要走上街頭告訴大家,臺灣還有這樣的族群。當時的語言跟族群認同間,存在著無法分割的關聯。然而,從客家委員會定期公布的「客家人口暨語言基礎資料調查」、文化部公告的「面臨傳承危機國家語言調查」,客語在三代間的使用率下降七成,構成聯合國定義中「嚴重瀕危」的程度,凸顯母語並未重回日常生活。正因如此,真正該叩問的命題或許是:是什麼形塑族群的特殊性與差異性,劃出「我們是客家人」的身分認同?
如今面對語言的流失,族群認同的關聯也發展出其他可能——許多人轉而以不同的方式(如客家美食、客家音樂)形塑其客家認同,也有人單純從血緣、出生客庄的觀點去認定自己是客家人;但事實上,也有不少人漸漸辨認不出來,自己作為一名客家人。當生活方式與大多數人相同、也不會「特別」使用客家話、甚至聽不太懂客家話時,自己的身分有什麼差異與特殊性。許多客家青年不再以「我是客家人」面對自身的族群身分,而是以「我爸爸或我媽媽那邊是客家人」來回應,可見當代的族群認同,仍受到語言流失危機的影響,兩者間有著隱而未見又顯而易見的關聯。
2023 年由臺灣主辦的世界客家博覽會展覽中,陳列了一首鍾肇政先生於 1990 年代成立「臺灣客家公共事務協會」時所寫的客語散文詩。這首詩名為〈新个客家人〉,強調在臺灣落地生根的客家人,與在臺灣的生活所長出的認同,融合成臺灣客家的主體性。這樣的〈新个客家人〉,對應到博覽會中,臺灣館各縣市所陳列的客家多樣元素,正好也反映出與在地文化的連結下、現代族群認同的多元性。
而當作為客家人的我,在詢問認識的客家人「『客家』對你而言是什麼,認同的原因為何?」時,有些人反而是以家鄉人文地景,如河壩(hoˇ ba)、陂塘(biˊ tongˇ)等來記憶;有些人以重要的味道來形塑認同,如桔醬(gidˋ jiong)、粄圓(banˋ ienˇ)等;有些人則因為創新的客家音樂,找到自己的認同,如以客語饒舌唱出苗栗𪹚龍(bong liungˇ)的習俗、以民謠風格唱出高雄鄉村的客庄氛圍。新的認同可能性,就這樣從家鄉的空間、客庄的記憶、參與的節慶、熟悉的味道、將其具象化的音樂,一步步展開。
人有時候總會透過發現自己與他人的差異,來建立自己的定位與身分獨特性之處;而語言作為能明確感受差異與特殊的存在,光是存有學習自己母語的意識、在日常中慢慢增加使用的頻率與機會,都會加深自己對自身族群的認同,讓我們一起期待,現代版的「還我母語運動」,是從每個個人、家庭做起,是從政府應該積極履行的義務做起,打開找回客家與各族群的道路,深化成為對族群認同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