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裁「反對黨」及媒體領袖
在陳儀的密裁名單中,人數最多的就是政建協會成員,他們是戰後不折不扣的「反對黨」。從日本時代便參與文化協會與臺灣民眾黨,為追求自治,多人身陷牢獄。戰後他們的追求沒有不同,原擬組黨,但陳儀以訓政理念的「人民團體組織暫行辦法」加以箝制。1947 年元旦憲法通過,但陳儀卻自行決定臺灣要到 1949 年才能縣市長民選,政建協會全面反彈。在米荒成為壓垮臺灣的最後一根稻草時,他們重上街頭、步步進擊。
政建協會擁有一定的政治實力,在臺北有五席議員(黃朝生、李仁貴、陳屋、張晴川、陳春金),楊元丁更搶下灘頭堡,擔任基隆市議會副議長。
二二八事件發生,政建協會成為與陳儀商議改革的代表,也成為受難最深的團體。一方面是臺北的 5 位議員,扮演處委會的要角,陳炘也以民眾代表身分加入。而這股起自日本時代,引領人民追尋民主自治的力量,在二二八時幾遭連根拔起,成員慘遭密裁、逮捕或被迫流亡海外。
黃朝生(1905~1947),是醫師,也是臺北市參議員,早早力主臺北市長民選,是政建協會常務理事及財務組長,投入之深,出錢出力。事件期間他天天在中山堂開會,要查看肇事凶手是否被羈押、要組治安隊、要派人去南京溝通,都找他。也因身為醫師,處委會的救護組組長也是他。而這樣一位為民先鋒的醫者政治家,政府在「正法」及死亡人名冊中,安他的「罪名」為:「要求當局無條件釋放人犯及解散警察大隊」,這是當時民意之所趨,但政府卻將人暗殺,至今不知遺體何在。
陳屋(1896~1947),日本時代重要工運領袖、政建協會理事、臺北市參議員,被安上的罪名是:「謀議三十二條叛國議案,主張陸海空軍幹部主管應由本省人負擔」,這樣的努力與主張,竟遭密裁,流露出的仍是統治者想行軍事獨裁,視臺灣人為被統治者的殖民意識。
李仁貴(1900~1947),臺北市參議員、臺北市商會理事、政建協會理事。陳儀安他的罪跡是:「提議將國軍武力完全解除,治安由偽處理委員會維持」。解除武裝言過其實,治安的部分則是與參謀總長柯遠芬協商的結果,但政府以暗殺對待之。
其中同樣遭政府密裁的還有市參議員徐春卿,為何非置他於死地不可?陳儀親手寫他的罪跡是:「反對日產標售,組織日產租戶聯誼會,擴大反對政府措施。」日產標售,牽涉巨大利益,豈能毫無監督?徐春卿起身反對政府奪走人民原有的權益,竟遭密裁。
是的,政建協會一直保持與美國領事館的溝通,甚至希望透過美國讓蔣介石了解,此次事變純粹是為了政治改革,請蔣介石萬勿派兵來臺。廖進平在 3 月 18 日遭人密告逮捕,後遭密裁,至今不知遺體何方。
陳炘(1893~1947),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碩士,日本時代與林獻堂共創「糾集臺灣人的資金,以供臺灣人利用」的大東信託(1944 年改組為臺灣信託),開展本土金融事業。戰後他創設「大公企業」,本土企業家當然想在日人離去後大展身手,接手其留下的產業,也協助經濟儘快復甦。但陳儀行統制經濟,大小生意緊抓不放,層層都需「特許」,也出現獨厚江浙財團的聲音。
陳炘所集結的本土資金與企業家,當然奮力想要突破壟斷,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取消貿易局。另與陳炘密切相關的臺灣信託,陳儀卻認為這是敵產,要公營,但陳炘不斷陳情證明這是臺灣人的產業,陳儀遲到 1946 年年底才不甘願地宣告為民營,但卻對陳炘極為不滿。
事件中,陳炘為重要代表,三度會見陳儀,所提多是用人的省籍偏差及政治改革的方向。但 3 月 11 日清晨,他遭臺北市警察局分局長林致用拘提後,遭密裁,至今不知遺體何方。陳儀報給蔣介石的名單,寫到陳炘時,安的罪跡是:「接收臺灣信託公司」,另還在略歷欄加上:「前日本皇民奉公會臺中州支部生活部長。」這是陳儀自己心虛,根本沒有處死陳炘的任何條件,他繼續操作中日敵對的意識,所隱藏的仍是想壟斷一切資金與經濟利益的心態。
密裁媒體領袖
如果今天二二八世代的努力沒有被淹沒,統治者的謊言於今看來昭然若揭,毫無疑問必須感謝當時的新聞人。特別是《臺灣新生報》的日文版總編輯吳金鍊與總經理阮朝日。翻閱當年報紙,《臺灣新生報》從 3 月 2 日開始,有非常不一樣的轉折,報紙大篇幅報導二二八處委會的動態,人民的訴求躍上頭版頭題,各地蜂擁而起的抗爭,沒有被消音,而是全臺知曉。年輕學生的行動,一樣是焦點。他們打開人民知的權利,搬開語言的高牆,被禁止的日文版重新開張。而陳儀、柯遠芬、張慕陶的面具,全留下了紀錄。
他們甚至為今天的轉型正義開了一扇門,留下軍隊屠殺前,3 月 2 日到 3 月8 日這段時間緊密的真相,短短一週卻是二二八事件風起雲湧的結晶體。
這一切並非庸常,而是革命所得,最後以生命為代價。2015 年中研院臺史所許雪姬教授的研究,打開國防部保密局臺灣站的檔案,我們看到林頂立向南京國民政府言普誠(情治人員化名)報告:「吳金鍊等企圖變更《新生報》為民主報日文版」。在情治人員董貫志(化名)的報告中:
查二二八事變時,本市新生報社叛徒吳金鍊(前日文版總編輯)、阮朝日(前總經理)、陳昆山(總經理),為影響事變,陰謀奪取報社,擬將該報改組為偽民主報。於 3 月 1 日,由上列三叛徒發起接收委員會,計委員十五人。以阮朝日為偽社長、吳金鍊為偽副社長兼總編輯,陳昆山為偽總經理……公開倡亂、混淆是非。
官方眼中的叛亂者,就是敢於起身為人民努力的反抗者。如果沒有吳金鍊、阮朝日發動《臺灣新生報》內部的改變,我們是看不到真相的。但 3 月 12 日中午吳金鍊在報社被帶走、阮朝日在住家被帶走。人呢?70 年來國家沒有正式回答過。
二二八是媒體人的浩劫。一樣遭密裁的還有《大明報》發行人艾璐生,政府說他的「罪跡」是:「利用報紙抨擊政府施政,強調省政改革之必要……」,這不就是媒體的角色嗎?但對統治者而言,竟至不讓其活。《人民導報》社長宋斐如也遭密裁,「利用報紙抨擊政府施政,竭力暴露政令缺點……」是他的罪名。
本文摘自《二二八民主群像(3冊套書)二二八反抗運動+光與灰燼+期待明天的人》(黑體文化出版),文句、段落經故事 StoryStudio 編輯部調整,圖片由故事新增。
二二八反抗運動:台灣爭取民主之路(二二八事件75週年增訂版)
紀念二二八事件75週年
「歷經二二八事件的臺灣人,究竟身處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十年前,本書作者在找尋二二八史料時看到一則剪報,二二八事發後第三天《中華日報》的頭版標題「臺南市民大會要求立即實施市長民選」,她停留了下來。她意識到群眾的力量,也看到清楚的民主訴求,但更想知道的是,那跳動的歷史主體,那敢將生命燃燒獻祭給台灣的人,為何承受難忍之痛,讓子彈穿過胸膛?他們究竟身處一個什麼樣的時代?面臨什麼樣的困境?想改變的又是什麼?
歷史在我們體內隨著血液浮沉,先烈留下的血印在前方引路。十年來她潛入歷史,找尋二二八時人人躍起,在白色恐怖黑幕降臨前,曾經有過的民主響動,激烈、熱情、鋪天蓋地。而統治者長年以光復之姿斷開的日本時代,對二二八世代而言,是同一本未撕完的日曆,沒有一天斷開過。兩種語言、兩種國旗、兩種身分認同,在身分轉換的瞬間,政權的暴力如何加諸於他們身上?
必須重返歷史,了解他們的集體心緒。何以光復歡迎曲變了調,以全面的反抗終結。聽見潘木枝、盧炳欽及陳澄波等人,殉難前站在人民立場講話的聲音。也終於懂得潘木枝的遺書「為市民而死,身雖死猶榮」,是在怎樣的時空飄搖下。而武裝抗爭者的生命本身,就是遺書。他們的遺書,以鮮血書寫。她一字一句打著反抗者的節拍前進,完成「戰鬥曲」、「殉難之愛」等篇章。她為反抗者不屈的靈魂畫下「亡者之姿」,帶二二八受難者重返榮耀。
這本書在二二八過往研究者點起的燭光下前進,有二二八書中罕見的論點,刻劃的力道和文學性也前所未見。
「歷經二二八事件的臺灣人,究竟身處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十年前,本書作者在找尋二二八史料時看到一則剪報,二二八事發後第三天《中華日報》的頭版標題「臺南市民大會要求立即實施市長民選」,她停留了下來。她意識到群眾的力量,也看到清楚的民主訴求,但更想知道的是,那跳動的歷史主體,那敢將生命燃燒獻祭給台灣的人,為何承受難忍之痛,讓子彈穿過胸膛?他們究竟身處一個什麼樣的時代?面臨什麼樣的困境?想改變的又是什麼?
歷史在我們體內隨著血液浮沉,先烈留下的血印在前方引路。十年來她潛入歷史,找尋二二八時人人躍起,在白色恐怖黑幕降臨前,曾經有過的民主響動,激烈、熱情、鋪天蓋地。而統治者長年以光復之姿斷開的日本時代,對二二八世代而言,是同一本未撕完的日曆,沒有一天斷開過。兩種語言、兩種國旗、兩種身分認同,在身分轉換的瞬間,政權的暴力如何加諸於他們身上?
必須重返歷史,了解他們的集體心緒。何以光復歡迎曲變了調,以全面的反抗終結。聽見潘木枝、盧炳欽及陳澄波等人,殉難前站在人民立場講話的聲音。也終於懂得潘木枝的遺書「為市民而死,身雖死猶榮」,是在怎樣的時空飄搖下。而武裝抗爭者的生命本身,就是遺書。他們的遺書,以鮮血書寫。她一字一句打著反抗者的節拍前進,完成「戰鬥曲」、「殉難之愛」等篇章。她為反抗者不屈的靈魂畫下「亡者之姿」,帶二二八受難者重返榮耀。
這本書在二二八過往研究者點起的燭光下前進,有二二八書中罕見的論點,刻劃的力道和文學性也前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