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從小看馬蓋仙影集、景翔「華視電影院」的人來說,中年當媽後,有機會到從沒去過的美國長住,怎樣都覺得有如《麻雀變鳳凰》般的興奮。之前在越南有過一段美好閒適的西貢歲月,如今轉戰美國,而且是首府名城,應該更令人嚮往吧,當時我這麼以為。
2011 年 7 月,我們一家四口離開臺灣後,一路奔波,扛著嬰兒車上上下下。從舊金山入境美國時,永遠記得一下飛機聞到的清新空氣,應該是松香,啊!美國就是不一樣,不愧是新大陸。接著轉機到華府,對華府的第一印象是「綠」的氣勢,那是一種森林的綠而不是公園的綠。等到我們終於找到房子,正式搬入安頓,已入九月了。
接下來六年,我們就在此生活。
候鳥家庭的美國初體驗
不過,很快地,我的興奮馬上被現實消磨。
辦社安卡(Social Security Number)時,明明前面只排四個人,卻等了 2.5 小時,而且好幾個月後才收到社安卡;一接起電話,對方哇啦啦講,真緊張,就算是詐騙集團也沒耐心陪我反覆練習英文會話;努力應付各項安家瑣事,參觀比較來選擇孩子的學校,配合鄰居要求美化前院;開車時要閃避大型野鹿,夜間牠們會從樹林竄出,不要車毀鹿亡才好;趕在冬季來臨前,備妥剷雪、禦寒、以及萬一停電時的各項器具;好不容易熬到春天,又被花粉熱糾纏,免疫系統重新開機……。
赴美第一年,過得比想像中卑微,我這個外籍媽媽,得不斷深呼吸,才能勉強 hold 住全家人不同需求。
「我的美國生活怎麼變成這樣」,頭兩年孩子幼小我走不開,第三年開始,我決心利用兩個孩子上學時,哪怕只有早上短短的三小時,也要一個人進城,看看華府到底長的什麼樣子。出走,是我僅有的叛逆與單飛。
白華府與黑華府
當年美國開國元勳選在兩河交接的 Y 形地帶打造一座鑽石型城邦,這裡有古埃及的方尖碑與地穴,有古希臘羅馬的神殿建築,有中世紀的城堡教堂,丹布朗的小說《失落的符號》點出了美國首都與共濟會的神秘關聯,據說賓夕法尼亞大道與國家廣場含有星象學的軸線意義,此外還有各種近現代風格立面以及中式牌樓,華府,集合了全世界最多的建築符號。
華府也有非常草根庶民的一面,爵士樂大師艾靈頓公爵(Duke Ellington)當年成長於蕭區(Shaw)、哥倫比亞高地(Colombia Heights)以及俗稱「黑色百老匯」的 U 街,黑人區散發一種社運圈的生猛動能,不同於我們認知的白人華府,Busboys & Poets 書店不僅解放思想也解放音量,而且惟有 Ben's Chili Bowl 的熱狗才能做到黑白通吃。
很難想像今日的聯邦三角(Federal Triangle) ,在南北戰爭時期是妓院、軍團、賭場、貧民窟雜居的地方,曾經泥濘不堪、菸草渣滿地,俗稱謀殺灣(Murder Bay)。在北大西洋環流吹拂下,華府搖身一變,成為地球上最專業的政治產業園區,從使館街(Embassy Row)到智庫街(Think Tank Row),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我眼中的華盛頓人(Washingtonian)
可是,我逛了幾圈華府之後,必須說,華府實在不好玩,或者說,它不是用來玩的。
華府最大的賣點就是「好山好水好政治」,即便有世界一流的博物館群,整座城市風貌還是太過理性嚴肅,充滿白領階級的雄性氣息,尤其西北區某些地段居民學歷都從碩士起跳。這裡官員多,議員多,公務員多,律師多,記者多,說客多,軍職多,甚至間諜也多,各國外交官與各種國際組織,紛紛在這片「沼澤地」(swamp)插旗討生活。
華府怎麼看也不像沼澤地,原來沼澤是一種轉喻,提醒政客們一旦踏入波多馬克河畔這個權力慾望之地,就像進入沼澤一樣難以自拔,甚至染上波托馬克熱(Potomac Fever),對權力的癡迷有如發燒般,所以演繹野心與企圖心的美式宮鬥劇《紙牌屋》(House of Cards)才會大受歡迎,連演好幾季。
華府名流也被稱為波多馬克河版的好萊塢。
男士們,會到高級脫衣舞俱樂部(Camelot Showbar)享用全華府最好吃的紐約客牛排,餐後再去華府最古老的菸草潮牌店(W. Curtis Draper)來一根雪茄。名媛們,喜著剪裁俐落的白色無袖緊身裙,搭配 Jimmy Choo 的高跟鞋,寵物黃金獵犬忠實地跟前跟後,要辦趴?交給瑞奇威(Ridgewells Catering)就對了。華府人,無論男女,只要稍微瞄一下你的車牌,就知道你的身價是高是低,這是個「人看人」的圈子。
正因為華府有太多我不懂的潛規則,既細膩又深奧,比起我後來去的紐約生猛吵雜、波士頓人文濃厚、芝加哥建築多嬌,我始終覺得它是一個難以親近的地方。
臥底華府尋找臺灣
跟華府疏離的情況持續好一陣子,直到有次我無意間看了傅建中先生的文章,他提到華府櫻花竟與澎湖馬公有點關聯,這是我全然沒想到的巧合,何不用臺灣的觀點來認識華府?
就在我逐漸摸索出行腳華府的臺式樂趣,蒐集到史上最帥的白宮主人曾想買下福爾摩沙、黑奴建立的逃亡秘徑幫過黨外刺客時,遠方的故鄉,爆發了太陽花學運。
透過網路看到年輕世代驚人的組織力,人在美東的我,突然覺得,我的年紀足以當他們的阿 m` (伯母),他們這個世代,將來一定有人會到美國,會來華府,應該寫本入門書,讓他們加減參考。就像我之前寫下《南向跫音:你一定要認識的越南》,臺灣人不只「新南向」,也要「新東颺」!
於是,我開始投書媒體,用背包客的靈魂與菜籃族的身分,臥底華府,尋找臺灣密碼,看看能否拉近兩地的心理距離。2014 年底,獨立評論@天下邀請我加入專欄陣容,我開了人生第一個有給職的專欄「華府跫音」。
你也有這些美國刻板印象嗎?
原本我以為大家對美國的興趣會比越南高,不過卻發現有些讀者對美國的印象,似乎跟我認知的不一樣,例如:
「認識美國要幹嘛?反正我們只能聽它的,又不能改變甚麼」某位長輩說
「美國都是因為自身利益才會幫臺灣的啦」一位運將大哥說
「美國還不是出賣過臺灣,靠美國沒用啦」友人太太說
「美國是有錢人去的啦,留學、移民、生子然後又回臺灣刷健保卡」捷運阿桑說
「美國沒有神秘感,比起歐洲,較少人去美國自助旅行」前同事說
我身邊其實不少人對美國無感,這些話讓我思考美國到底是什麼?對我來說,在偶然的角度下,美國讓我看見臺灣,在世界政治中心竟然藏著許多我以前不知道的家鄉往事,有時認識別人,是為了找回自己。
另外,有件事情還請讀者體諒,由於我已搬離華府,資訊無法即時更新,像是書中介紹的新聞博物館與間諜博物館之後會陸續搬到新址,因此書裡的照片是舊館,但無論它們怎麼搬,與臺灣的交集是搬不走的。
本書出版,衷心感謝許多人。封面設計者徐睿紳以美金紙鈔發想別具創意。更感謝入圍臺北國際書展編輯獎的張瑞芳小姐,本書由她操刀沾光不少。還有總編謝宜英,有一次她看到我的文章寫到當年臺北市長高玉樹訪問西貢,她說高玉樹是她的舅公,我還忘了告訴宜英,你舅公也去過華府喔,難怪我們會從越南合作到美國,前後剛好十年。
最後,特別謝謝老爺陳志勳,托他的福我跨海為家,才有《南向跫音》與《華府跫音》的多元人生。
出走,是為了回家。我始終這樣相信。
二○一九年三月寫於北投水磨坑溪畔
此外,她是美國的首都,超級強權的外交中心,是台灣政治人物必經之地。
她就在一洋之隔的東邊,但你真的了解嗎?
本書以歷史人文的視角,帶你探索在華府的台灣故事。
在新南向之餘,不妨也來趟新東颺,認識這個全球最重要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