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我感到很尷尬。」
「我以為我只是對辨別顏色沒有天分,就像有些人不擅長解數學題一樣。」現年 34 歲的蒂亞戈.桑托斯(Tiago Santos)說。
「無法分辨顏色」這個問題,困擾了桑托斯超過 19 年時間。出生於葡萄牙的他,求學時期的美術課宛如噩夢。年幼的桑托斯時常感到困惑:為什麼對班上大多數人來說,為樹木或天空著色似乎很容易,而他在選蠟筆顏色時卻常遇到困難?有些同學則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在著色紙上畫的「綠色藍天」。
「看不見」的困擾
今天,桑托斯知道自己不是個怪胎,他只是罹患了色覺辨識障礙(以下簡稱色障)中的色弱。[1]
雖然我們在生活上非常依賴顏色,但色障可說是人類最常見的遺傳缺陷:全球約有 10% 的男性患有程度不一的色弱,臺灣男性也有 8% 具色覺辨識問題,亦即每十二人中,便可能有一人將紫色和藍色、紅色和綠色搞混。
儘管色障者數目佔總人口比例不低,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色障依舊是個「隱形的」障礙,它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常被低估。一般人可辨識出大約 30,000 種色彩,但色障者最多只能識別 800 種。
以桑托斯為例,小時候為了避免被同學欺負,他經常故意不帶蠟筆到學校,如此一來在美術課上便可和朋友借到「正確的」蠟筆顏色。長大之後,連挑選成熟的水果、搭配衣服或搞懂地鐵線路這種常人不會多費時間思考的小事,對他來說都是個挑戰。
桑托斯的困擾也是許多色障者的困境。當我們看見一位男人衣著顏色古怪,往往會認為他俗氣、品味不佳,卻鮮少聯想到他可能受色障所苦。當人們「忘記」色障者的存在,便增加他們融入社會的門檻。
「我又花了 10 年時間假裝自己什麼問題都沒有,避免一直需要向他人尋求幫助。」桑托斯說,「而改變了這一切的,是 ColorADD。」
顏色是所有人的
當同為葡萄牙人的米格爾.尼爾(Miguel Neiva)十歲因肝炎入院治療時,大概從未想過日後他將創立一個和色障者密切相關的組織。住院後被斬斷一切人際網絡的他,感受到和色盲者同樣的脆弱和孤獨感。
升上大學後,尼爾走上設計這條道路,希望透過設計來改變社會。作為一位設計師,尼爾極為仰賴敏銳辨識色彩的能力,他無法想像一個不再五彩繽紛的世界。
「色彩是我工作的重要工具,而對色覺障礙的一無所知,使我一直認為自己哪天有可能成為色盲。」尼爾笑著說:「每當我去眼科進行例行檢查時,都會很焦慮地跟醫生說:『拜託讓我進行色障測試吧,我想知道我看出去的世界是否正常!』」
對色彩的偏執,促使尼爾開始研究色障者是如何駕馭這個他認為理所當然的繽紛世界。然而,他驚訝地發現,竟然沒有一套完善的系統能為色障者提供協助。
這不禁讓尼爾回想起他六歲時的童年往事,「那時課堂上也有個罹患色障的孩子,而我曾經是嘲笑他的一份子。兒童對於他們不了解的事物,總有著殘酷的天真。」他表示,在當時的葡萄牙社會,只有那些「因對足球運動員出示紅牌而飽受批評的裁判」才被描述為色盲。
人們的無知及色障者的無力,使尼爾決定投入一項巨大工程──為色障者編寫一套廣泛且通用的「顏色代碼」,有系統地掃除生活中的大小障礙。
「要找到 3.5 億的色障者是不可能的,大多數色障者都不希望自己的殘障被識別;他們不想尋求幫助。因此,我的目標是開發一套足以覆蓋70億人口的系統,並以此確保他們不受歧視地融入社會。」
「當我意識到世界上絕對沒有類似的東西時,這個任務變得很吸引人;而當我發現社會因為感覺不到色障者的障礙而殘酷地忽視了他們,我更下定決心改變這一切!」
以葡萄牙為起點,走向全球
儘管幹勁十足,但想創造一套「特殊字母」絕非易事。「對我來說,重要的不僅僅是身在葡萄牙的色障人士,我想知道葡萄牙的色障者和中國的色障者是否會遇到同樣的困難。」尼爾說,「實際去了解他們生活中究竟會遇到什麼問題、如何解決,才能最大程度地減少問題。」
尼爾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與眼科醫生、驗光師及視覺科學領域的教授接觸,初步了解什麼是色覺障礙;接著,他尋訪 146 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色障人士,進一步認識色障者的困境和需求。
一位牧師告訴尼爾,自從他成為牧師後便不再那麼為色障問題所擾,因為工作上他只需要穿著黑白兩色的牧師袍。而另一位巴西女士則坦承,她時常活在被炒魷魚的恐懼中,原因是上司會傳送含有下列指令的 Word 文件給她:「合約已更正。綠色的內容請保留,紅色的內容請刪除。」
聽了許許多多的故事與建議後,又經過了八年時間,一套全新的色彩代碼──ColorADD 終於問世。
用色彩代碼,改變世界的遊戲規則
ColorADD這套代碼是根據色彩三原色原理衍伸而來。五個簡單的符號代表原色──藍色(青色)、黃色、紅色,以及黑色和白色。只要混合兩種原色,便能組成新的符號來表示其他顏色(如將代表黃色的符號和代表藍色的符號拼在一起,便能得到代表綠色的符號)。此外,還有表示「淺色」和「深色」的白色和黑色符號,可毫不費力地拼出靛藍、粉紅等顏色。最後,只要在符號前加上括號,便會得到金色和銀色調。
這套代碼的特色在於其「普世性」。想像一下這樣的畫面:一位色障者在語言不通的國外,他分不清綠番茄和紅蕃茄兩種品種的差別。正當他因不確定而感到沮喪、準備走出商店時,一個小小的顏色代碼圖標吸引了他的注意──Bingo!ColorADD 標示使他順利辨別色彩,挑選需要的物品並前往櫃台結帳。
顏色代碼圖標在商品標籤上只佔據極小的空位,但卻為色障者開啟廣闊的世界。對於色障者來說,藉著拿起物品、找到標籤,確認色碼並得知顏色,他們終於能自主「閱讀」這個世界的顏色,不再需要向任何人求助。
「ColorADD 提供的服務不僅是代碼,而是使我能夠停止隱藏自己的狀況。他們讓我在一個重視色彩的社會中享有獨立性。」桑托斯說,「尼爾的系統甚至還幫助我與不了解色障的人討論色障:他們看到標示、感到好奇,進一步促成對話。」
ColorADD 可被廣泛應用於各種領域:為孩子的一百零一隻色鉛筆標上色彩,使色障學童不再拿錯顏色;註記大眾交通運輸系統路線,讓色障者能一眼辨識錯綜複雜的線路;以顏色標示各種不同的藥品和針筒,降低誤食的機率;標示紅綠燈和郵筒,打造色彩友善的城市。
諸多單位與企業也開始與 ColorADD 合作,如葡萄牙著名的童裝品牌 Zippy、里斯本中央醫院、2016 年的里約奧運會。2014 年,一群葡萄牙工程師甚至使用ColorADD代碼創建一個 iPhone 應用程式,這個 APP 能幫助色障者透過智慧型手機的相機自動標記出顏色。
在眾多改變當中,最吸睛的當屬 UNO 在 2017 年和 ColorADD 合作推出的新版本,在經典的紅、綠、藍、黃色卡牌上標上顏色代碼,使色障者終於不用在三兩好友相聚、掏出 UNO 牌時面有難色地拒絕參與。
不過,對尼爾而言,他不只想改變 UNO 這款遊戲,也想改變整個世界的遊戲規則。「ColorADD 是每個人都能看見並使用的一套代碼,它不加以區隔一般人和色障者,避免造成二次歧視。」
ColorADD的挑戰與展望
目前仍然有許多挑戰等著尼爾去克服,推動改變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許多地鐵系統不支援 ColorADD,新的 iOS 11.9 更新會干擾辨識色彩的 iPhone APP,且此APP沒有 Android 版本。
尼爾無奈地表示:「人們總說他們喜歡創新,但是沒人喜歡那麼多改變,要不然 ColorADD 應該在幾百年前就有可能被發明;畢竟它不依賴於現代技術,而且容易學習。」
現階段 ColorADD 正與葡萄牙教育部合作建立一個基金會,致力於將此系統引入教育部門。從使用代碼來學習顏色名稱的小學開始,尼爾將與老師一起製作教學材料,希望下一代色障者不再飽受歧視之苦。再者,ColorADD 也與葡萄牙的國民咖啡品牌 Delta 和最大的啤酒出口商 Unicer 緊密合作,並瞄準其他享有盛譽的國際組織,以期讓 ColorADD 能應用得更廣。
雖然緩慢,但改變的步伐從未止息。透過 ColorADD,尼爾期待,終有一日,能打造一個更包容、溫柔,誰看都五彩繽紛的社會。
[1]色覺辨識障礙(color vision deficiency)可分為色盲和色弱,色盲指完全無法分辨顏色、會將不同顏色看為只有深淺之分的單一顏色者,而色弱則只對部分顏色辨識能力較低,且較容易受光線強弱或色調深淺影響。
- ColorADD官方網站
- Ashoka, The description of Miguel Neiva
- Veronika Bradley (2015, January 31), ColorADD Changes Our World!
- Karla Pequenino (2018, June 16), Painting the world for people who don’t see color
- Chris Welsch (2019, July 22), Bringing colour to those who can’t se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