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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鬥、殺戮、教會決裂,拯救西方文明的東羅馬帝國千年史──《拜占庭帝國》

Sade 2019-08-18
 
拉爾斯・布朗沃思(Lars Brownworth)著,梁永安譯,《拜占庭帝國》,臺北:遠足文化,2019。

談起國高中歷史或歷史老師,可能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一種是「歷史課就是聽故事很有趣」,會說故事的歷史老師常常成為學生崇拜與喜愛的對象;反之,就是拿各種無趣的年表人名填塞學生,讓學生這輩子痛恨歷史的無趣老師。


無論如何,作者拉爾斯・布朗沃思肯定是前者。


常有人誤會布朗沃思是大學教授,其實他是 Houghton Colleg 的歷史學士,一九九九年開始在 The Stony Brook School 教書,但一開始他甚至不是教歷史而是教科學,而他原本的專攻也與拜占庭相去甚遠。


布朗沃思對拜占庭一直有高度的興趣,也常與他的兄長安德斯分享他各種新發現,開始錄製 Podcasts 的契機也是受到安德斯的鼓勵,後來安德斯將他的錄音放上 iTunes,因而開啟了他的 Podcaster 之路。


他的 podcasts “12 Byzantine Rulers” 可說是歷史類 podcasts 的先驅,因為大受歡迎而讓他獲得《紐約時報》的專訪。另外,他也曾在《華爾街日報》撰稿。而本書《拜占庭帝國:324-1453拯救西方文明的千年東羅馬帝國》是他的第一本書,也是成名作,從此開始了他的作家生涯。


目前布朗沃思任教於 Washington Christian Academy,但他仍持續錄製 Podcasts、更新 Blog 與寫書,除了《拜占庭帝國》,也出版了《諾曼風雲:從蠻族到王族的三百年》、《十字軍聖戰:基督教與伊斯蘭的二百年征戰史》、《維京傳奇:來自海上的戰狼》,以及一系列關於拜占庭馬其頓王朝的迷你書系列:


  • Leo the Wise(886-912)(Byzantium: The Rise of the Macedonians Book 1)

  • Alexander III and Zoë(912-920)(Byzantium: The Rise of the Macedonians Book 2)

  • Romanus Lecapenus: The Great Pretender(Byzantium: The Rise of the Macedonians Book 3)

由此可見布朗沃思對拜占庭的熱愛,可以說拜占庭是他寫作的原點。布朗沃思認為,長期以來拜占庭帝國被低估甚至被忽視,若沒有拜占庭帝國如歐洲東壁般地聳立,西歐早就被來自東方的遊牧民族與南方的阿拉伯勢力占領了。


拜占庭是正統羅馬帝國的延續,君士坦丁堡曾是歐洲最壯麗的城市,其藝術文化的高度,絕非因民族大遷移文明一度中斷的西歐堪可比擬。布朗沃思甚至多次於書中提及,若當初拜占庭帝國沒有失去西歐,又或者拜占庭把西歐的領地奪回來,今日的文明絕對會大不相同(而且絕對會更好)。


然而,千年古國究竟為何被其西方後輩取而代之,在君士坦丁堡被伊斯蘭化為伊斯坦堡之後,西方對保護與傳承「歐洲文明」的拜占庭既不感激也不懷念,拜占庭與東羅馬帝國只是一個遙遠的褪色之夢,被遺忘在東與西之間。


顯然布朗沃思對此相當惋惜,因此他以高超的說故事技巧與極具張力的筆法,將帝國千年的歷史濃縮於一本書,篇篇高潮迭起,讓人忍不住想讀下去,同時被君士坦丁堡的美麗震攝不已,也感嘆於命運如此造化人。


羅馬帝國向來以幅員遼闊著稱,橫跨歐亞非三洲,將地中海稱為「我們的海」。然而,廣大的領土所蘊含的危機便是管理困難、中央勢力難以深入每一個角落,區域各自為政是很常見的事,尤其早在羅馬帝國之前,亞歷山大大帝就將希臘文化帶到東方世界,羅馬崛起並征服希臘之後,出於對希臘文化的崇敬而未讓自身的文化取代希臘文化,反而是吸收希臘文化為自己所用,甚至羅馬的建國神話都可連結到特洛伊的陷落。


雖然拉丁文是政府官方語言,但在帝國東部日常一直還維持著希臘文化,兩邊的斷層早已存在,只是無人有膽量做些什麼,就這樣將這個過大而無法掌控的帝國緊緊抓在手裡。這種情況直到三世紀戴克里先的出現才有所改變,也就是作者選擇作為拜占庭歷史的第一章。


戴克里先是名篡位者,但也是務實又有膽識的軍人,他直接面對皇帝不可能管理這麼大的帝國之事實,因此做出了改變後來世界版圖的決定:將羅馬帝國分成東西兩部分。


當然並不是此後就是兩個帝國,東西羅馬仍同為一個帝國,只是由兩位奧古斯都(資深皇帝)與兩位凱薩(資淺皇帝)共治,戴克里先自己則坐鎮在東方,此舉的確讓帝國行政變得更有效率。但更重要的是,從此歐洲被一分為二,東方與西方,拉丁與希臘,羅馬公教與希臘正教,一切都由此開始。


雖然戴克里先此一制度的原意是希望帝位能夠傳賢而非傳子,但奧古斯都的兒子們都不願坐視權力白白讓人,四帝共治的破局只在轉瞬之間,最後出線的是君士坦丁大帝。


君士坦丁大帝最重要的事蹟有二,一是遷都拜占庭,也就是日後東羅馬永遠的首都──新羅馬,更常被稱為君士坦丁堡。其二是改信基督教,原本他的母親──著名的海倫娜──就是一位基督徒。雖然對君士坦丁到底有多虔誠一事還有許多可發揮的空間,但無論如何,他奠定了日後基督教世界的基礎。他留給後世的傳統還有大公會議,他舉辦的尼西亞大公會議訂定出至今仍通用的《尼西亞信經》,此外也奠基了封建制度。


基督教在羅馬帝國蜇伏多年終於出頭,但真正成為國教則要到四世紀末狄奧多西的時代。同時期歐洲發生了改變世界歷史的大事──民族大遷移(Völkerwanderung),對於羅馬帝國來說,這件事叫做「蠻族入侵」。


民族大遷移讓西羅馬帝國的版圖大洗牌,日耳曼人在西歐建立了大大小小許多王國,西羅馬皇帝一度被趕出羅馬城,東羅馬皇帝在驚嚇之餘蓋了一道又高又厚的新城牆,不過這道牆在往後一千年都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雪上加霜的是,五世紀前半是「上帝之鞭」阿提拉的時代,他所到之處無不風聲鶴唳、戰無不克,東羅馬也只能屈辱地和他簽定賠款條約以求生,讓他可以任意穿越邊境來到西羅馬,皇帝已逃離的羅馬城如今只剩教宗坐鎮,但這位勇敢的教宗利奧竟然奇蹟地說服阿提拉放羅馬城一條生路,更不可思議的是,不久後阿提拉驟逝了。雖然帝國的危機暫時解除,但國家的問題不會在一夜之間自動好轉。四七六年,西羅馬帝國便隨著皇帝遜位走入歷史。


在此,筆者要補充解釋,一如前述,東西羅馬從來都不是兩個帝國,雖然西羅馬帝國不再存在了,但此時還不是真正的東西大決裂,東羅馬也還未放棄義大利。事實上,不論在名義上或實質上,此後義大利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屬於東羅馬帝國。


在接下來的歷史裡,查士丁尼絕對是不會被遺忘的閃亮名字,作者用了四章篇幅講述查士丁尼時代的故事。查士丁尼的事蹟不計其數,他命人編輯了《查士丁尼法典》,可說是現今歐陸法系的老祖宗。他翻新了君士坦丁堡,建立了聖索菲亞大教堂。任內他收復了義大利失土,戰勝波斯與汪達爾,這些當然不是查士丁尼一個人能做到的,而要歸功於拜占庭史上舉世無雙的名將貝利薩留。


然而,在帝國聲勢一片看好時,災難卻從天而降,六世紀歷史上第一次鼠疫爆發,帝國失去的四分之一的人口,而注定了後繼無力的衰退。此外,在查士丁尼之後拜占庭全面希臘化,拉丁文沒落,希臘文被定為官方語言,連原本的皇帝頭銜「奧古斯都」與「凱薩」都被改成 Basileus(希臘文的王)。


七世紀伊斯蘭教將阿拉伯凝聚在一起,帶有宗教狂熱的阿拉伯將君士坦丁堡視為首要目標,不斷測試其底線。然而,帝國每逢危難時必有生機,第一次是希臘火的發明,作為帝國的祕密武器無數次拯救了帝國。


第二次是李奧三世的出現,李奧三世運用妙技與手腕擊退了穆斯林海陸軍,但他也是惡名昭彰的聖像毀滅者,此舉所造成最嚴重的後果是義大利自羅馬帝國獨立,原本東羅馬的勢力在義大利早就被倫巴地人打得落花流水、苟延殘喘,又因為聖像問題而使得宗教文化開始對立,教宗轉而投靠法蘭克人,拜占庭從此永遠失去了對羅馬的統治權。不久後,八○○年查理曼被教宗加冕為羅馬皇帝,西歐與東羅馬帝國完全分道揚鑣。


從前羅馬改變的世界,如今東羅馬被世界改變,此時帝國已不再是世界權威,由保加爾人組成的保加利亞大帝國多次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攻不破那堵高牆。伊斯蘭勢力也依舊存在,眾敵環繞的拜占庭領土則不斷縮小。


直到九世紀的馬其頓王朝,拜占庭才再度強盛起來,馬其頓王朝由篡位開始,其中的歷史更是不乏謀殺、篡位與血親相殘。但馬其頓王朝仍算是盛世,不僅收復了許多失土,也復興了古典文化。其中利奧六世的第四次婚姻也讓「在紫宮出生」這種說法成為拜占庭版本的「含著金湯匙出生」。


馬其頓王朝時代還讓俄羅斯皈依了基督教(東正教),後來更破天荒地讓拜占庭公主下嫁俄羅斯大公,而換來了「瓦蘭吉衛隊」──一支由維京人組成的禁衛軍,此後這個傳統也一直流傳下去。但作者在書中未提及,十世紀拜占庭還出嫁了一位公主給西方神聖羅馬帝國的奧圖二世,嫁妝包括拜占庭在義大利最後幾塊零星的領土,隨行人員也有許多拜占庭的能工巧匠。雖然這不代表東羅馬真正承認神聖羅馬帝國的地位,但拜占庭的確不能再以當年羅馬即世界的地位自居了。


十一世紀初,西方教廷與東方教會正式決裂,而成為羅馬公教與希臘正教,其實兩邊因為文化與地理的距離早就貌合神離,存在著不能修補的裂痕,只是此時才終於說開而已。不久之後亞歷克賽・科目穆寧對西方教庭釋出善意,而促成教宗烏爾班二世組織十字軍。此外,威尼斯因為與亞歷克賽合作對抗諾曼人,其勢力逐漸滲透到君士坦丁,東西交流又開始頻繁起來。但此後拜占庭帝國的國勢卻有如自由落體般下墜。


十二世紀初,千年來從未被外族人攻陷的君士坦丁堡卻被同是基督徒的十字軍洗劫一空,還在君士坦丁堡建立拉丁人的政權。不過,此時帝國還未滅亡,一二五九年,米海爾・巴列奧略在尼西亞坐上帝位並收復了君士坦丁堡,成為米海爾八世。他的王朝是帝國史上最後也是最長的。帝國又活了將近兩百年,只是苟延殘喘,最終無法躲開毀滅的命運。一四五三年,拜占庭那堵高牆再也擋不住最新的火砲,東羅馬帝國至此正式滅亡。


走筆至此,筆者好像將書中內容全部劇透光了,但其實只是提供一個精簡版本的摘要,讓讀者大略知道閱讀本書時可以期待看到那些故事,真正精采之處都在書中等待讀者自行發現。


歷史是死的,但故事是活的,拜占庭千年歷史幾經風霜又染滿鮮血,其精彩程度絕不下於向來受到歡迎的宮鬥與史詩故事;若處理不好,也可能讓讀者陷入人名年代大混戰的噩夢,有多少人叫君士坦丁?有多少人叫米海爾?同時有好幾個同名的人在政爭,到底誰是誰?


在此,作者選材與敘述的功力完全嶄露無遺,透過文字讓一幕幕重大的歷史場景栩栩如生地重現。當查士丁尼在賽馬車場被所有的觀眾大喊「尼卡!」時,坐在高位的皇帝瞬間成為競技場內眾矢之的的畫面馬上出現在眼前。


順帶一提,這個場景也像極了影集《冰與火之歌》中龍后丹尼莉絲在鬥技場被舉旗造反的場景,兩者的原因也極為相似,原以為透過民眾喜歡的運動可以挽回民心、拉近與群眾距離,未料卻替反對勢力製造絕佳機會。筆者在閱讀歷史文本時,常覺得現代電影電視小說中許多劇情發展早在幾百年甚至幾千前就被寫過或真實發生了,這裡又再次證實了。


在人物方面,雖然個性的描述是很主觀的事,歷史人物的性格也大都為後人推測,但作者依然能夠清楚地讓讀者對每個被提及名字的人物在歷史事件中的定位有明確的認知,不論是忠心耿耿或心懷鬼胎,是有真知灼見或自取滅亡,有時歷史會還人清白,有時卻不會,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這個人要先被知曉。這也是作者寫這本書的初心:讓人認識拜占庭。就這點而言,布朗沃思的確是成功的,本書非常適合對拜占庭歷史一知半解或只聞其名的人從頭開始好好認識這個帝國與它為什麼應該被認識。


不過,對那些對歷史有興趣也看過許多課外讀物,對中世紀歐洲歷史有點認知或充滿幻想的讀者,筆者最後想節外生枝。


在已故大師安伯托.艾可的小說《波多里諾》中,當波多諾來到君坦丁堡時正好遇到十字軍洗劫的場景,機緣之下他搭救了拜占庭的歷史學家尼賽塔(Niketas Choniates),兩人有了這一段對話:

 

波多里諾說:「(上略)如果有人挖掉皇帝的眼睛,這個人就成了拜占庭皇帝,所有人的人都同意,就連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也聽從拜占庭皇帝的指示,否則拜占庭皇帝也會挖掉他的眼睛……」

(兩行略)

尼賽塔反問:「你們難道沒有殺掉前任而篡位的國王?」

「有,但他們是在戰役當中將對方殲滅,或是用毒藥、匕首。」

尼賽塔的結論:「你瞧,你們根本就是一群野蠻人,你們沒有辦法用一種血濺得較少的方式來解決統治的問題。(下略)」

當筆者在閱讀本書的時候,這段對話常常在腦海中響起,不只是因為本書也提到很多拜占庭皇帝眼睛被戳瞎,而是因為兩人的身分立場。


在此先解釋一下,尼賽塔是歷史上確實存在的拜占庭官員與史家,故事中虛構的波多里諾是一位義大利人,也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菲特烈巴巴羅薩(紅鬍子)的養子,師承史學家弗萊辛的主教奧圖(Otto von Freising),也曾在巴黎大學讀書;換句話說,他是位道道地地並受過高等教育的拉丁人,但在拜占庭眼中依然是個蠻族,波多里諾對上尼賽塔可說是兩邊都以自身文化為正統的優越感看待對方。


筆者舉這個插曲是想提醒讀者,每個作者在寫作時都會以自身角度為出發點。當布朗沃思選擇了以拜占庭為中心,自然會以拜占庭優越的角度來書寫,若因看到中世紀西歐一直被損成黑暗時代文明荒漠就生氣不看,實在是很大的損失。畢竟那是拜占庭,在過去的羅馬帝國找不到,未來也不會在任何地方重現,僅此一個獨一無二,承先啟後連結了古典到近世,卻連名字都被奪去,只留存歷史中的輝煌帝國,一點點的驕傲應該是可以被容忍的。

 

 
本文收錄於遠足文化《拜占庭帝國》,原標題〈歷史就是故事〉
476年,羅馬帝國滅亡。
然而,滅亡的只是它的西半部,東半部後來以拜占庭帝國之名繼續存在十一個世紀。
在一千多年裡,拜占庭帝國高舉基督教文明的火炬,堅強抗拒伊斯蘭教的擴張,也讓基督教和古典思想保持活力。
一波波財富流入首都君士坦丁堡,創造了前所未有的藝術和經濟奇蹟。
本書作者以清晰和機智的文筆讓拜占庭帝國活靈活現, 帶領讀者穿越這個被遺忘的帝國,走進「繽紛絢爛、險象環生」的歷史世界。
文章資訊
作者 Sade
刊登日期 2019-08-18

文章分類 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