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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美國的獨立戰爭,臺灣能得到什麼啟示?

百噸 2017-04-08

自從看完 HBO 在 2008 年的影集《John Adams》後,北美殖民地究竟如何戰勝當時強大的大英帝國而獨立?這段歷史對於台灣能有什麼啟示?這些問題縈繞著筆者的心頭。而在這段期間,筆者注意到了這本《革命之夏:美國獨立的起源》,分析了這一場獨立革命成功的原因,也得到了許多啟發。


HBO拍攝的影集《John Adams》

這本書透過敘述 1776 年美國獨立運動存亡之際命運交關的時刻,特別是 1776-1777 年的紐約戰役,被作者約瑟夫・J・埃利斯(Joseph J. Ellis)視為革命成敗的「關鍵之戰」,帶出當時美國革命所處的巨大視野。


環繞著這段時間,作者分別討論了北美殖民地內部對獨立和維持與大英帝國關係的爭論,華盛頓為首的軍人和費城政治代表兩者對現實認知的落差,大英帝國議會主權與北美殖民地人民同意權兩者對於「憲制爭端(constitutional argument)」認知上的落差(徵稅權利延伸至統治權的論爭),獨立運動到底要仰賴職業軍隊還是民兵,民主共和精神與職業軍隊精神的衝突等等問題,並將這些問題的討論鋪陳出複雜但有趣,且立體、充滿人性的歷史場景。


本書的核心論點是:「若華盛頓率領的大陸軍在紐約戰役被消滅,美國革命將會提早結束。」為什麼?因為他認為,大陸軍正是獨立運動的關鍵。


作者Joseph J. Ellis是美國早期史的專家

作者爬梳史實,指出北美殖民地「人民」本身就是一群矛盾的集合,雖然反對英國的「暴政」,但是事實上支持獨立者人數與反對獨立者人數差距並不太大,而中間立場者佔多數。北美殖民地人民雖然受到邦克山戰役(民兵使英軍慘勝)、波士頓戰役(英軍撤退),以及喬治三世派遣最大規模的軍隊與德意志黑森雇傭兵進攻北美等事件所激怒,出現了狂熱的愛國主義,對於北美民兵戰無不勝的迷思以及美國必然獨立的狂熱信仰,被稱為「76 年精神」。


但是事實上,殖民地的大陸軍成立不到一年,錙重、訓練、制度、經驗等完全無法與英國相比。同時各州也消極抵制建立、給予軍隊支持,只願支持民兵。同時,費城大陸會議的政治家們如約翰・漢考克(John Hancock)、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等人對於大陸軍的樂觀估計,也與總司令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的現場經驗有極大落差,日後雙方看法才日趨一致。


在要歷經戰爭的獨立運動中,政治家的意志與政治議程,往往需要戰場上的士兵加以落實,但是北美內部卻嚴重缺乏落實的軍事力量,內部甚至連「美國」的國家意識和「美國人」的民族意識都還未完全誕生,可以說局勢並沒有「建國之父們」那麼樂觀。


左為富蘭克林,右為漢考克。

對英國而言,國王喬治三世不能容忍底下臣民的叛亂,下定決心要給予他們「教訓」,儘管有老皮特(William Pitt the Elder)和柏克(Edmund Burke)等上下議院中重量級的議員出言反對,也絲毫沒有動搖喬治三世的意志。作者也指出,當時英國軍隊確實有實力撲滅美國叛亂,上述北美的弱點,都是英國的優點,加上英國擁有最強大的海軍,要擊敗北美是相當容易的。但是,英國派去進攻的兩位指揮官理查德・豪(Richard Howe)和威廉・豪(William Howe)兩兄弟,都是想給予軍事上的致命一擊,就讓北美殖民地回到談判桌,並回歸英國,而非一舉撲滅叛亂。


英國國王喬治三世(1738-1820)

在這些想法與歷史事件的交錯中,英國在紐約戰役中不斷錯失良機,讓華盛頓的大陸軍主力逃離,讓大陸軍能夠有機會得到重整,養精蓄銳並加以訓練,才能在之後的戰爭中取得勝利。


而費城的政治菁英在紐約戰役中,認識到民兵的嚴重缺陷,例如在長島戰役中,毫無指揮經驗的軍官導致長島淪陷,隨後本要協助軍隊的民兵約有一萬名逃離(華盛頓考量到民兵毫無戰力,就讓他們逃了),剩下的也沒有太多戰鬥能力,而在基普灣戰役中,民兵光是聽到英國海軍砲火已經崩潰逃離,甚至反過來加入英軍。相反的,大陸軍士兵雖然也因指揮官失當而喪失紀律,但仍有不少士兵在長島戰役的數個角落頑強狙擊進攻的英軍。


民兵和軍人的差距已經非常清楚。此後為了避免民眾喪失信心,各家媒體已經自我審查,不願透露各種戰敗情況,以免整個反抗情勢土崩瓦解。因此,費城的政治菁英們除了要堅持住獨立的信念以外,也更願意盡力支持華盛頓,培訓比起民兵更具有戰鬥力的大陸軍,華盛頓對費城也以信賴回報,並貫徹「軍隊應控制於政府手上」這個觀念到軍中,也在未來的獨立戰爭中,逐步贏得勝利。


長島戰役示意圖

只是在紐約戰役後,美國各州仍然抵制各種軍事上的要求,只一直在滿足自己的地方需求和(儘管非常不可靠的)民兵力量,對於建立一支美國的軍隊,觀念與行動仍然抵制,並持續到獨立戰爭結束。這個觀念後來演變為「民兵」才是獨立戰爭主力的歷史觀,並極力抹黑了當年參戰主力的大陸軍軍人。


作者對此予以強烈的駁斥,他認為這是後來的「虛構」,透過還原過去的歷史現場,他指出民兵完全無法依靠,職業軍隊才是獨立戰爭的根本,但是因為職業軍隊與美國各州「民主共和」的政治文化與獨立訴求有著根本的衝突(華盛頓從一開始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並頭痛不已),所以使得各州不僅一開始就抵制職業軍人,甚至後來還抹黑他們、不給予福利,才出現了民兵神話這種「必要的虛構」。


大陸軍總司令華盛頓

作者也指出,英國與北美的「憲制爭端(constitutional argument)」,是這場獨立運動爭論背後的政治哲學基礎。英國認為:「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不可抗拒的、絕對的、不受控制的權威,該權威擁有主權權利(jura summi imperii),或者說是統治權權利。」而這個權威在英國就是議會,因此議會必然擁有對殖民地徵稅與立法的權力;但北美殖民地人們則不這麼想,他們認為:「在沒有得到本人同意的狀況下,不得對任何英國公民徵稅或是要求他們服從法律。」


由於北美殖民地人民並沒有議會席次,因此議會通過的法令對他們沒有效力,他們只遵守自己殖民地議會的法律。簡而言之,前者認為北美的統治權在議會手上,而後者認為當地人民同意才有統治權,而現在統治權是在各地自己手上,他們只是隸屬於英國國王,而非議會。這個問題仰賴於國王是否願意妥協,但如同歷史所發展的,喬治三世沒有興趣扮演這個角色,才有了這場獨立戰爭。


本書的另一個亮點,在獨立運動開展至紐約戰役這段期間,面臨成敗未知的命運時刻,其實把美國「建國之父們」心中的各種矛盾交織,生動地呈現了出來。例如華盛頓,作為一個沒有堅定信仰的人,但他在戰爭前後,都一直呈現出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態度,將這一切都交給上帝,並向祂禱告。富蘭克林、亞當斯等人也都不一而同,但程度各有差異地表現出這樣的態度。而針對獨立過程中各種議程的討論,獨立宣言起草與發表,對於美國國內奴隸制、女性參政、選舉權等問題的隱憂,對法國等歐陸大國的態度等等,將「建國之父們」成功除魅化,還原為一個一個具有侷限、人性和血肉的人。


為女性權益致力不懈,不斷提點其夫婿獨立後應注意女性的阿比蓋爾・亞當斯(Abigail Adams),其丈夫為美國開國元勳、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

筆者看到,作者突顯出政治牽引著軍事的成敗,軍事也影響著政治能否成功。他指出,尋求獨立,一開始的愛國主義熱情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愛國主義熱情只是發端,卻不是維持運動長久的基礎,而且愛國主義極容易因為一次失敗就毀滅殆盡。相信軍隊、全心協助和意志力堅定的政府,以及在政府控制之下、優秀且強大的軍隊,才能把事業不斷地堅持下去。美國革命最終逐漸構築出上述的主客觀因素。


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戰場瞬息萬千,許多時候仍然仰賴老天的保佑,例如長島戰役敗北後,大陸軍的撤退有著天候的影響,或許是華盛頓等美國人信仰的上帝給予幫助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後美國獨立運動能夠成功,也不得不說是天定命運。


若從美國革命的歷史經驗來看,民族主義情感只能是獨立運動的發端與基礎,並不能轉化為對抗中國的力量,況且情感是相當脆弱易變的,容易因為失敗而喪失信心。這時候需要堅定推動獨立意志的政府,以及能夠堅持下來的軍隊。


若我們以美國的例子反觀臺灣當前獨立熱情與日俱增的狀況,臺灣民眾普遍對於軍隊的不信任與詆毀,軍事改革又甚為緩慢(例如軍人年金改革延宕至今,對基層也造成不安),其後果可能導致人員不足、軍事力量衰退,而臺灣社會也沒有民兵組織,也不注重軍事訓練。那麼,在推行獨立運動的政治議程中,倘若遭遇軍事打擊,即使有著意志堅定的政治理想主義者持續堅持,在民族主義不足以承擔軍事打擊帶來的各種信心喪失,而軍隊力量又衰弱至如同美國獨立初期的大陸軍,不足以對抗敵人時,與當年遭遇英軍的美國完全不同的我國,該如何是好?該怎麼做才能保衛國家?這是獨立意識日漸濃厚、但卻又相當反感軍隊相關事物的人們,該思考且無法迴避的問題。

文章資訊
作者 百噸
刊登日期 2017-04-08

文章分類 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