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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仔反印象記】鏡頭下的福爾摩沙、底片上的清法戰爭:中南半島紀實攝影先驅薩勒的影像紀錄

2024-08-01

不論在偵察號(Éclaireur)的甲板上,還是在基隆那些不高的丘陵上,我真心羨慕、嫉妒這塊土地——多山、蔥鬱的福爾摩沙。我至今仍對只能偷偷瞥見她一眼感到深深的遺憾。—薩勒(1885)

近代中南半島紀實攝影先驅之一的薩勒,出生於法國西南部城市塔布(Tarbes)。自海軍軍官學校畢業,首次的海外任務——目的地是臺灣。1884 年 10 月,24 歲的他成為孤拔(Anatole-Amédée-Prosper Courbet)率領的遠東艦隊支援船艦的一員。

 

搭乘艦隊中的偵察號,薩勒一路從大西洋來到太平洋上的福爾摩沙。這是趟軍事遠征,目的是為了在臺灣占下一塊地盤,好讓法國有籌碼可以和清國交涉越南的統治問題。儘管如此,薩勒在軍事行動中仍保持他的冒險初衷,實踐自我理想。他在戰爭結束後,完成了人生第一篇紀實寫作:〈遠東艦隊〈偵察號〉上的日子(1884 年 11 月~1885 年 10 月)〉 A bord de l'Éclaireur en escadre de l'Extrême-Orient (novembre 1884-octobre 1885),刊載於法國《登山俱樂部年鑑》。

 

〈遠東艦隊〈偵察號〉上的日子(1884 年 11 月~1885 年 10 月)〉中描述了薩勒在臺灣、澎湖和越南北圻的經歷。以他登山的興趣作為出發點,文字圍繞著戰事,鋪展他對所見所聞最真摯的想法,引介給登山同好;而從他所留下的玻璃底片,則能讓 140 年後的我們能夠跟著他的觀景窗,轉換視角,回到清法戰爭的法軍現場。

 

坦達羅斯之苦——甲板生活

執行封鎖任務的日子,對於只能待在海上的海軍而言,有如承受「坦達羅斯之苦」(典出希臘神話,意指看得見目的地、卻永遠無法抵達上岸的狀態)。他們必須抵抗風雨的冷冽和海浪的洶湧,並忍受暈船的噁心和災疫的荼毒。作為偵察號行政助理員的薩勒,在任務期間或許是打發時間,拍攝了一些軍官與水手的甲板景況。與清軍交戰時使用的大砲、巡航與探察用的小艇,抑或是從岸上買來做為糧食的肉牛,在薩勒的底片中一覽無遺。
 

待在海上的飲食補給當然被限制不少。當時的法軍除了透過當地魚販購買食材、抽空上岸採集蔬菜以外,也藉由捕抓不符規定的舢舨船取得糧食。薩勒的紀錄中,也寫到法軍對於「鸚鵡魚」的評價。獲捕大型魚類對船艦上的法軍而言是好消息,因為適合分食,又能為船員平時單調的伙食增加菜色。
 

拍攝於1885年3月,向基隆漁夫購買的鸚鵡魚。(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Je ne sais pas.

奉命巡弋的偵察號負責北部淡水與蘇澳兩區域,遇到闖入封鎖範圍的中式帆船,他們便會展開追緝。放空炮彈警告之外,無法驅離則直接攻擊。有時造成死傷,有時則抓活口,為法軍工作。這些被法軍逮捕的俘虜,有的協助打雜、打掃甲板;有的則會被送至基隆岸上,擔任戰場搬運工。船上剩餘的物品則會被法軍搜刮,作為紀念或者高價變賣。
 

薩勒的底片中,留有這些被抓的俘虜身影。上船時,他們被強迫脫衣與洗澡,甚至不情願地被醫務人員測量身體,薩勒也拍下他們的正側面照留影至今。由於方言多樣,面對講福州話的英國引航員,俘虜甚至用法文「我不知道」(Je ne sais pas.)回覆。薩勒提及,有些俘虜還很快地學會簡單的法文,並成為法軍的口譯人員,當法軍再次遇上中式帆船,便能派上用場、協助溝通。
 

在船上打理生活的規矩也影響到了俘虜。根據薩勒紀錄,他們最後幾乎和法軍一樣在甲板上洗澡,養成了每天清潔身體的習慣。偵察號上的俘虜最後在澎湖馬公被釋放,馬公則有政府官員接應他們。離開偵察號時,法軍給了他們裝有少量工資與照片的「禮包」,結束為法軍賣命的生活。

 

薩勒拍攝的俘虜正面人像,拍攝於1885年5月。(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風景如畫,美若其名

美景總是能夠緩和情緒,讓人暫時忘卻夾縫於海面與陸地之間的生存痛苦,也順便忘記了思念家人、愛人和家鄉的憂愁。從海上望向福爾摩沙,薩勒讚嘆島上層層堆疊的山景,也驚訝於草木鮮綠且繁盛的景緻。作為征服者之一,平常在海上執勤的他,也努力抓住機會,想辦法上岸探查。
 

投稿在登山俱樂部上的關係,薩勒的書寫當中有不少關於地形的描述,也有行走路線難易度的評估成果。由於臺灣北部大部分的山區路線地勢顛簸,又有茂密的樹叢,薩勒認為最平緩又輕鬆的路線是在和平島(l'île Palm)。從和平島頂峰向下望,基隆港灣景色盡收眼底。在那裡,福爾摩沙北部常見的厚烏雲和獨有的山頭形狀讓薩勒印象深刻,也成為他捕捉的風景之一。
 

法軍在基隆的戰役常因雨停止。1885 年 3 月初連日的晴天,才讓清法雙方得以攻擊示威。薩勒在法軍攻下的據點之一拍下回應清軍的砲彈畫面。儘管只是一發測試砲,仍讓法軍的行動歷歷在目。
 

法軍的砲擊測試,拍攝於 1885 年 3 月 4 日。(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法軍經歷停戰、休戰狀態,最後撤離基隆。薩勒搭乘的偵察號獨自留在基隆港灣,負責收拾任務。撤離基隆那天,天氣晴朗無雲,艷陽反射出清澈無比的海面,島上的漫山青綠與海交織出一片迷人景色。「這片土地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如此絢麗耀眼地配得上她美麗的名字。」他看著山脊上飄揚的旗幟感慨,觸發對侵略一事的反省。「然而,法國這一個偉大的文明國家留下了什麼?」悲觀的他自問自答:「一座插滿著十字架的墓園,還有一個被遺棄、被破壞、被燒毀的市區。」之後,便前往澎湖。
 

薩勒對於澎湖群島的地形印象則是平坦、褐色岩石,以及刺眼的沙灘。根據他的說明,因為強風與太陽直射的關係,使得馬公附近找不到太多樹木。就算有樹,高度也不太會超過房舍屋頂。他認為,要爬山的話,必須到群島的最高點——圓頂山(le mont Dôme,今雞母塢山)。登頂可以見到廣闊的景色,也可俯瞰法軍的泊船地。他在山頂上拍攝全景圖,用三幅底片記錄下極佳的視角。
 

圓頂山山頭看馬公港,拍攝於 1885 年 5 月 30 日。(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圓頂山山頭看馬公港,拍攝於 1885 年 5 月 30 日。

(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圓頂山山頭看馬公港,拍攝於 1885 年 5 月 30 日。

(Source: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提供)


根據薩勒所說,澎湖島上的居民擅於交際,沒有敵意。除了因為戰事被洗劫一空的馬公市街外,其他小村落未受到戰火的波及。有些壯丁甚至向法軍自我推薦,願意擔任苦力;許多居民也願意將魚、菜以及牛肉等賣給法軍。居民的友善讓法軍在馬公顯得更為輕鬆。當他們在港口周圍散步時,就算獨自一人,也不需要佩戴武器防身,能夠卸下因戰爭而武裝的緊張與不安。在澎湖,讓法軍感到不舒適的,只剩高溫和潮濕。
 

薩勒在偵察號度過的近一年期間,他拍下 51 張有關這趟遠東征途的照片(其中 6 張為翻攝)。不論是直接取景拍攝,或是翻攝其他軍官的照片,這些完整保存下來的底片,對臺灣與澎湖來說,都是十分珍貴的 19 世紀末影像史料;而他刊載在登山俱樂部的出版紀錄,也為這些影像帶來更多解釋,豐富了我們對於戰爭的理解與想像。

 

透過影像與文字相互對應,薩勒的作品提供當今的我們觀看清法戰爭的另一視角。但是,對薩勒來說,這些照片也象徵著他攝影之路的開端。清法戰爭結束後,他回國加入地理學會,找到了探索新世界的支持,繼續擴展視野和經驗。青壯年的他,最後以殖民地視察官的身分再次回到亞洲,並在中南半島上持續用文字與影像記錄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生活。他所留下龐大數量的底片,更讓後人視他為越南紀實攝影先驅之一。
 

薩勒在過世前,將他的底片捐給法國地理學會(Société de Géographie),目前可以在法國國家圖書館官網瀏覽。
 
延伸閱讀:

薩勒(A. Salles)著;黃㵾任、彭照軒譯,〈遠東艦隊〈偵察號〉上的日子(1884 年 11 月~1885 年 10 月)〉,《師大台灣史學報》,13(2020),頁22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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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黃㵾任
圖片提供 法國國家圖書館(BnF)
刊登專欄 觀‧臺灣|臺史博
刊登日期 2024-08-01

文章分類 觀‧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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