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棒球,人們會記得陳金鋒、郭泰源等名將的英姿,但當棒球員在場上揮擊和奔馳時,有一種人靜靜地坐在場邊,試著將比賽完整地記錄下來。他的工作是將比賽過程轉化為文字鋪陳,緊揪著讀者的心;或者讓數字說話,揭露場上之人可能永遠都看不見的現象。這種人,忠實記錄比賽過程,也給予比賽專業的評論,他們是記者、他們是球評。
50 年來,張昭雄用盡人生菁華歲月,將一代代棒球魂在場上奮戰的過程,化作一張張用數字和英文字母編碼的觀戰紀錄。他是臺灣第一代的棒球記者、第一代的球評,是棒球在戰後成為臺灣國球的過程裡,最冷靜卻也最投入的見證人。
在處處有棒球的臺北,張昭雄渡過他的青春歲月,雖然從小就喜歡棒球,但空有絕佳運動神經的他,就讀開南商工時打的卻是籃球校隊。畢業後短暫地在運輸公司上班,參與了公司的棒球隊,在新公園打了不少棒球友誼賽。
後來考上了世新大學,開始半工半讀,晚上念書,早上當記者跑新聞,專跑財經、體育與臺北市政新聞,在嘉義商工日報、青年戰士報與聯合報,都能讀到他分析棒球的精闢見解。
從日文報紙學棒球
在這段期間,張昭雄自學日語,透過自行訂閱的日本報紙與雜誌了解日本職棒,並開始撰寫相關報導,成為引介日本職棒給臺灣球迷的重要推手。當時在民間,臺灣與日本棒球交流相當活絡,那時最火紅的日本職棒球員,正是和中華民國關係良好的王貞治。當兵時,張昭雄又回復了籃球隊員的身分,在隸屬空軍的虎風隊打球。
等等,為什麼不是棒球呢?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戰後初期,臺灣的主要運動焦點,是籃球和田徑。如 1960 年曾拿下奧運銀牌的楊傳廣,和 1968 年奪得奧運銅牌的紀政等,才是當紅炸子雞。這並不是因為臺灣人不愛打球,相反地,臺灣人超愛打棒球,民間愛球人士不斷地在各地辦比賽。
然而當時的政府與傳播媒體,確實對棒球相當陌生,而偏愛籃球等運動。在國內對棒球不重視的狀況下,張昭雄仍堅持鑽研和棒球有關的資訊及知識,他為了了解棒球,甚至主動聯繫來臺的王貞治進行採訪,後來兩人還建立起長久的私交。
沒人懂小球的媒體生態
然而,當張昭雄在 1960 年代先後服務於商工日報與青年戰士報時,他當時的長官都希望他多寫一點俗稱「大球」的籃球新聞。張昭雄說:
回憶裡,滿是當年其他記者對他嘲弄的記憶。
紅葉少棒於 1968 年擊敗日本關西聯盟明星隊後,「棒球」頓時成了臺灣顯學。但因媒體界對棒球關注太少,竟連主播盛竹如都曾經問張昭雄「欸!老大老大,什麼叫三振?」1990 年北京亞運前,負責轉播的北京中央電視臺,也得邀請張昭雄前往辦理兩天的講習,好讓一百多位中國記者理解棒球的基本規則。
全臺瘋少棒
當時因為謝國城(註:臺灣棒球的推動者,被譽為臺灣棒球之父)的關係與人脈,安排了日本關西聯盟的明星隊來臺灣比賽,結果不被看好的臺東紅葉少棒,竟然打贏了日本。有了紅葉隊振奮人心的消息,謝國城進一步籌組了金龍少棒隊,且在 1969 年的世界少棒賽中,奪得冠軍。
為了在國際上取得好成績,我國往往必須組織明星隊應戰,結合各地棒球菁英,挑選出特別優秀的選手進行組訓,實際上球員們並不屬於同一個社區。但此舉其實違反世界少棒聯盟以社區為組隊單位的精神。
為了給予選手鄉親們鼓勵,當時已經進入聯合報服務的張昭雄在報導相關球員時,一開始都會說明他們出身的球隊。為此,積極推動臺灣少棒運動的謝國城,還特別跟張昭雄講:「張記者,你不要再寫郭源治是來自臺東,某某人是是臺北的,不能這樣講或寫。」
後來,為守住臺灣少棒隊獲勝的秘訣,整個臺灣媒體便不再提選手的出身。「包括中廣,包括三家電視臺,在球評的時候盡量不要說這個是從那裡來的。」張昭雄說。
進入錄取率只有 2% 的聯合報
進入聯合報之前,張昭雄對當時總編輯馬克任和他的面試印象深刻。張昭雄回憶說:
在當年的錄取率只有 2% 的狀況下,張昭雄意外地被錄取了。
我在聯合報創過一個讓所有棒球人佩服我,包括謝國城、包括所有寫棒球的 前輩的紀錄。在那個年代,聽中廣轉播中華職棒球賽是最即時、最有臨場感 的方式,記者寫球賽報導也是邊聽邊寫,然後在兩點到三點半之間,所有文 稿一定要截稿,之後再以鉛字排版印刷,最後,由飛機運送到中南部,要是 來不及登機,讀者只好「詳見明日報導」。
雖說如此,熱愛棒球的張昭雄還是在擔任記者期間,發生過一個旁人看起來十分微小、卻讓他非常在意的錯誤。那次是因為吃飯,沒看到現場轉播,單憑主辦單位的紀錄,就把守備方的失誤寫成攻擊方的安打。
有一個我的前輩,棒球的前輩喔,『張記者拜託一點,那顆球是 error 你 說 hito?』那一場球是剛好我在吃飯的時候,沒有看到那個球。
於是張心想:「不行,我寫的東西有人在看,而是有前輩在看,內行人在看。」自此讓張昭雄更加戰戰兢兢的對待紀錄與球評的工作。
參考日本職棒報導模式 為棒球明星取綽號
除了新聞總是比別人快之外,張昭雄還希望自己的新聞能強化讀者對於選手的印象。這時,他長年關注日本職棒時學到的功夫,便派上了用場。
比如說在 1980 年代響叮噹的「二郭一莊」名號,便是張昭雄在參考日本職棒的報導和行銷模式後所創的。郭源治是金龍少棒隊於 1969 年奪得少棒冠軍的成員,成名已久,投身日本職棒後戰績絕佳。而郭泰源與莊勝雄是臺灣棒壇新星,雙雙為臺灣征戰多年且皆轉戰日職。三人在日職的傑出表現,大大開啟了球迷們的視野。
然而,國內棒壇卻不見得希望這些球員在黃金時期跑去國外打球。從當權者的立場來看,多年投入大量資源所培養出來的球員,一旦投身外國職棒,就無法再代表國家隊四處征戰,會削弱國家隊的實力。但從球員的角度來看,運動生涯有限,身價最高的時候只能為國家隊比賽,無法晉升更高殿堂提昇球技、創造價值,自然心有不甘。
對此,張昭雄的立場一直和球員們一致,他說:
值得的一生
此外,職棒元年的時候,兄弟隊負責人洪騰勝找張昭雄擔任球評小組召集人,張昭雄和紀錄組不眠不休花了一個禮拜時間,參考日本職棒的方式,一起把職棒的紀錄制度建立起來。
1938 年出生的張昭雄,畢生報導過過千萬賽事,見證了棒球成為臺灣國球的過程。直到今天,他依舊透過「張老師專欄」,時刻追蹤在日本與美國的征戰的臺灣選手,並將美日職棒新知引介回國。張說,「不瞞你說,我到現在為止,1950、1960 年代的球迷還有點我的球評在看。我覺得做一個人啊!這樣很值得了。」
(本文採訪為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