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頭流浪的孩童到監獄裡無人保釋的少年、從遭隔離的漢生院、無法行車的山區部落,到西南沿海流傳著怪病的村落,孫理蓮靠著教會的情報網絡,總是更早得知無人聞問之處的需要,加上串連國際救助組織與來自美加福音社會的小額捐款,孫理蓮得以「現在立刻馬上」的向懸崖邊上的人們伸出援手。
本文透過歷史照片以及孫理蓮的每月報導書信,讓我們一起回到 1950 到 1970 年代,重現臺灣人遭遇的困境,以及從外援到自立的歷史現場。
建立網絡:傳教士通報、打字機、信件、
名片盒、山光月刊、美加演講
實際看到這件看起來精緻又亮光閃閃的洋裝,很難相信這是孫理蓮的衣服,畢竟在照片及各種記述中,她不是在爬山就是在涉水,臺史博的研究人員聽了芥菜種會的說明才知道──原來這是演講時才穿的洋裝。
在我們開始巡迴演講前,在美國的芥菜種會於洛杉磯特別為我們安排一個餐會,這真是超大的驚喜,彷彿就像一場夢。部分分會的同工因為怕我執著於自己的穿著方式,所以嚴肅地警告我要在聚會中好好打扮一下。「買一件漂亮的裙子,還有將妳的頭髮整理整理!」所以我為了讓他們開心,我將我的頭髮盤了起來,而且特地穿了件洋裝。穿完後我暗自發笑,他們應該不曉得如果穿成這副模樣,在叢林裡根本走不了幾步路,也無法爬上我們位於臺北的辦公室的第一段階梯。
── 1973 年 10 月 31 日,在巡迴演講途中
募款演講錄音帶
每年孫理蓮都會有 1 至 2 個月在美加巡迴演講,這捲錄音帶錄製了 1980 年孫理蓮的演講實況。她從 1927 年,與丈夫孫雅各牧師抵達福爾摩沙開始講起,或許為了拉近臺灣人與美加基督徒的距離,她並不直接提及山上居民的生活困境或是芥菜種會做了什麼,而是先講述在日本政府統治下,原住民如何突破萬難傳播福音。
孫理蓮的演講就如同她的文字,充滿故事與動人細節,且能引動閱聽者的情緒,願與她一同「到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
打字機與信件
孫理蓮一直有將她在臺灣各處奔走的故事寫信分享給親友的習慣,1951 年起,每個月都會寫一篇長長的報導信,向海外的善心人士募款,也跟他們報告這個月芥菜種會做了些什麼、又發現了哪些需要幫助的人們。1954 年這份郵寄名單已增加到兩萬五千人次,報導信的內容來自於孫理蓮不離身的筆記本:
每星期我造訪位在花蓮的學校(也包括肺病療養院及嬰兒之家)時總是會帶著一本筆記本。有一頁貼上寫著:「需要」的標籤,另一頁貼著「想要」。舉例來說,幼稚園保姆班「需要」幾臺風琴(這也是她們訓練課程的一部分);而職業訓練班「想要」幾臺風琴(她們的課程其實不需要,但如果有機會的話,也想要學怎麼彈)。 當我們在禱告時,可能也有兩種不同的分類。一種是祈禱我們「需要」的東西,而另一種是「想要」的東西。
──1964 年 11 月 28 日
石頭教堂補助資料
芥菜種會保存了大量的山地教會補助資料,這些分布在最難抵達之處的教會,也常是巡迴醫療的場所、部落的守望互助中心、幼稚園。芥菜種會透過贊助建立石頭教堂的行動,搭建起了解部落需求的情報網絡與援助的節點。
捐款教會名錄旋轉卡片盒
卡片上頭記載著加拿大的省、郡及該地的教會名稱與聯絡人, 中間還暗藏許多彷如密碼的縮寫。所幸經臺史博研究人員耐心鑽研, 找到了縮寫表, 再比對其它留存的文件, 才了解這些卡片的作用正是管理海外的捐款來源, 上頭不只記載了聯絡資訊,也記錄了教會裡有哪些小組, 例如「Women’s Missionary Societty」、「YouthFellowship」等,可藉此了解該教會可能對哪些扶助項目更有興趣。在電腦及資料庫仍不普及的年代,芥菜種會已經建立起有效的捐款單位管理系統。
物資與場所:物資包裹、巡迴醫療車、禮拜堂兼療養院
寄給芥菜種會的援助物資包裹
我們需要小孩子的衣物、新的初生嬰兒用品或者是狀況良好的二手嬰兒衣物。一份初生嬰兒用品:包括 4 件寬鬆短外衣(夾克)、2 件長睡衣、1 打或更多的尿布、2 件汗衫、1 件被子、香皂、爽身粉、別針,和其他任何小的嬰兒東西(如嬰兒穿的毛線鞋)。如果有團體想要打包一桶,可以寄運到「攜手計畫」,地址是: 加州聖地牙哥,美國海軍補給中心,123 大樓。包裝上也請標註深黑色字體:「通知孫理蓮女士,臺灣,臺北,重慶路三段 196 號。」海軍會免費攜帶它過來,雖然必須等海軍的船駛往臺灣,但最後它終將會抵達。──1962 年 3 月 31 日
埔里基督教醫院早期巡迴醫療車
從埔里出發,我們直接走向一條連接市區與郊外的道路;接著再沿著一條道路登上峻峭的山,這條道路極度的彎曲及狹窄,以至我們一旦出發就無法再回頭。
──孫理蓮〈道路終於開通了〉,《這是我的同胞》,頁 110
山地巡迴醫療團借用部落的禮拜堂作為臨時診療所
我們要去的第二個村子是在更遠的山中。我們仍然不能乘車,因此還是由原住民幫我們背著藥品。…(中略)…一共花了 8 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次日早晨,我們還相當疲勞,心裡想:「這個地方會有病人嗎?我們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值得不值得呢?」
看啊!他們已開始來到了,第一天就超過 800 個病人。他們都是翻山越嶺而來,有的人越過 3 座山嶺,只為了要來看病。看到好幾百人擁擠在這臨時做為診療所的簡陋建築物的門外窗外,想到他們很迫切的需要,我不禁顫抖了。「如果我們沒有來呢?」我心裡感到很難過。
──孫理蓮〈如果我們沒有來呢?〉,《這是我的同胞》,頁 92-93
對象:產婦、嬰童、逃家少年、肺結核、漢生病、烏腳病
待產媽媽
在花蓮,我們正在興建另一個院區,叫做「待產媽媽之家」…(中略)…如果你還記得霍桑所寫的《紅字》這本小說,你會記得在書中描述那些從英國移民去美國的媽媽,即使她們的孩子已經長大,她們仍需穿著有著大大紅色「A」字印在胸前的衣服,用來說明她們「通姦者」的身分。你甚至仍會記得這樣的不人道對待當初是如何衝擊著你的內心。如果我們選擇以「未婚媽媽之家」作為名稱,那也就等於我們對這些不幸的少女貼上了標籤。因此,我們最後便決定以「待產媽媽之家」作為唯一的名稱。
我們期待「待產媽媽之家」的樣貌也會是白色的建築、有著涼爽寬廣的陽台,以及正對著藍色的海洋。
──1971 年 3 月 30 日
抱著聖誕節禮物的澎湖孤兒院院童
多年來,我們一直想在澎湖成立有一間育幼院。那裡的人民很貧窮,也害怕無力養活的孩子會被帶去臺灣…(中略)…他們把孩子安置在澎湖的公立救濟院。在那裡的孩子們有著你從未看過的悲慘景象。我去過很多次,但是我從未見過一個笑容。
──1961 年 10 月 31 日
有個小男孩的故事是我們聽過最悲慘的,他的父母一起出海打漁之後,都沒有再回來了;有一小段時間,我們陪著這個小男孩站在海邊,我們拚命睜大雙眼望向海上,和這個寂寞的小男孩一起等待著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1962 年 9 月 29 日
安樂之家的孩子與患有漢生病的父母隔著柵欄見面
雖然病人們懷著勇氣,但有時候人生的道路對他們來說十分艱困。在聖誕假期的時候,我們會將其中 15 個病人的孩子帶來病院裡,因為看到自己的孩子活得健康愉快會讓身為父母的病人感到安心,也會讓他們注意自己的病程。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同時知道自己永遠都不能擁抱他們──是多麼使人感到心痛啊!不過這些朝氣勃勃的孩子,無懼生命中冷酷病魔挑戰的態度,應該能夠鼓舞他們。
──1952 年 12 月 19 日
肺結核病人
如果你和耶穌走進山裡的村落, 發現超過 80% 的人都有肺病,在附近玩耍的眼睛閃亮亮的孩童都暴露在危險中,你會說「真可憐啊!」一邊轉身離開嗎?…(中略)…這個地方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人坐在那裡等死。整個部落的社區,曾經是那麼瀟灑、強壯,充滿活力;但除非有人伸出援手,不然現在就要滅絕了。但是好像沒有人在乎──這些原住民那麼遙遠,那麼荒涼不方便的地方,而且部落的族人又是那麼難以整合。
「我有一個計畫!」為了讓人對這個任務感興趣,我耐心的解釋,「我們選了五個場所,各自負責一個主要部落。我們每一次蓋可以容納 200 個結核病病患的病房,每一個場所都有基督教醫生就近負責。」我們用竹子和泥來蓋房子,裡面和外面都粉刷白色,水泥地面,瓦做屋頂,最便宜的建造方式但卻非常耐用。…(中略)…蓋每一個這樣的場所我們需要 1200 元美金,幾年以後我們就能幫助那個社區裡的數千人。捐一個肺病病床一個月需 6 元美金,而且我們會寄給你使用你捐助病床的每個病患的相片,讓你們最終在回到天家時可以相認。
──1956 年 5 月 30 日
謝緯於北門免費診所為烏腳病病患手術
找到病因前,烏腳病患常只能以截肢方式解除痛苦,1960 年起,醫師謝緯每週會帶著護士及手術用具到臺南北門為病患做手術,他在 1964 年 2 月 20 日的日記寫道:「北門。7 人足切斷,難道沒有根本的治療方法?」盡顯醫者的無奈與掙扎。
牛奶供應站的孩子
我們所有沿著鹽岸地帶的牛奶站,現在大約有 20 個。這些兒童也增加到上千名。我們總是先教他們唱基督教歌曲,並讓他們聆聽一個聖經故事,然後他們會收到的熱牛奶和維生素。我總希望我們也能跟他們有更密切的個人接觸。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我們的孩子。
──1961 年 10 月 31 日
成為幫助別人的人
芥菜種會護校畢業生與臺東成功山地肺病療養院
1950 至 60 年代,芥菜種會及教會醫院所開設的護理訓練課程,依照各國專業護理課程設計,師資亦為各國正式的醫療人員,這些畢業生填補了這 20 年的醫護人手空缺。1970 年,許多護校因無法通過政府立案而停辦,臨床工作多年的畢業生更因 1993 年《護理人員法》而被調離護理職務。
花蓮女子習藝所裁縫班上課情形
麗麗基金會(Lilly Endowment, Inc.)贊助我們三間習藝所,其中兩所是提供給原住民女孩,讓她們學習各種技能。剛開始時原住民不能理解我們設立習藝所的目的,但大多數從我們學校畢業的學生非常了解我們,知道我們的目的是好的且值得的。我們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地跟魔鬼交戰,已經逐漸贏得原住民的信任。這些外型亮眼、花言巧語、貌似親切的魔鬼打著「要幫年輕女孩在臺北找到好工作」的名號進到山區裡,他們用狡猾老練的話術隱藏邪惡的意圖。⋯(中略)⋯若我們能比惡魔早一步先接觸她們的話,我們就可以教她們技能,讓她們有不錯的收入,不至於變成「壞女孩」。
──1967 年 8 月 30 日
花蓮的補習學校校舍蓋好前,學生在帳篷上課的情景
我們有兩個為原住民開設的學校,其中有一個是墊腳石學校(為考初中的學生而設的補習學校),而另一個是為未能通過幼稚園保姆訓練班入學考的學生設立的…(中略)…原住民的年輕人很渴望到我們學校來。他們想要在當今世界得到一個機會,但除非我們基督徒能善意地提供機會給他們,否則他們就常會迷失,成為一群「被遺忘的人」。我們已經堅決說過墊腳石學校只收男生,但還是有 70 個女孩也來參加考試,一心盼望有一個求學的機會。…(中略)…
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想要當幼稚園老師和護士助理。有些人想要繼續進學,即使她們沒有錢,沒有好的衣服,甚至沒有鞋子。她們有一個強烈的願望要求上進。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提供機會給她們。──1964年3月24日
幼稚園教師
為了幫助部落裡忙於工作的父母照顧孩子,1957 年起芥菜種會陸續於關山、樹林等地開辦保姆訓練班,許多山地教會殷殷期盼成立幼稚園,《山光》月刊中報導了宜蘭南澳教會、新竹尖石及蘭嶼等地教會,一等到有芥菜種會訓練的幼稚園教師即將學成返鄉,便動員教友火速整理幼稚園場地,並自製克難的運動器材。
我們為山地的少女們開了一間新的學校,是另一所幼稚園保母學校,已經有來自不同山區和部落的 35 位女孩入學,…(中略)…她們都受過洗,但是她們不太懂聖經,因為她們得讀中文版的聖經,中文對她們來說,是一種在學校曾學過 6 年的外文。我們必須先教她們更多中文,這樣她們才能順利閱讀,接著是教導她們幼稚園教學需要的所有科目。音樂科是她們必須要會的其中一個主科,也是對她們來說最難的,她們歌聲非常美妙,但是要學會書上那些小小的音樂符號卻是非常困難!
──1960 年 6 月 3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