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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不是我的我
年輕時候的李登輝,常常想起死亡。
「要了解自我的『死』,才能產生真正具有肯定意義的『生』。」他是這麼認為的。
很多年以後,他為明治時代知識人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撰寫解題時,依舊抱持同樣想法。他這麼寫著:
一個人如果不能抱著必死決心,就不可能完成任務。換言之,唯有徹底追求『死』的意義與價值,才能開創光輝燦爛的『生』,抵達生命最高境界的彼岸。
據說羅馬的皇帝與將軍,在從戰場凱旋歸來、接受眾人歡呼之時,身後總會有人,低聲在他耳邊,對他說著這句話:Memento mori,記住死亡,切勿驕傲,切勿自我膨脹,切勿被勝利沖昏了頭,記得你終將一死,記得自己的有限性,記得你終究只是凡人。
Memento mori,記住死亡。
從 15、6 歲開始,李登輝便習慣凝視著死亡。但這裡的死亡,「並非僅指肉體上的死亡,而是包括觀念上的自我否定。」這是他叩問自我的形式。自我否定,然後自我超越。先有死亡,而後重生,變成了「我不是我的我」他借用了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說法:
生命的本質不在於自我的生存,而是因為自我超越才展露出它的本質。如此自我超越才能作為生命的條件與價值而擔負起生命,並促使生命前行,為生命帶來刺激。
他從西洋哲學中,學會了思索死亡。相形之下,儒家所謂「未知生、焉知死」的態度,在他看來,不過是種思想上的缺陷。
1. 最長的一日
「那是我有生以來度過最長的一天。」
幾十年後,李登輝的太太曾文惠這樣回憶。
這是 1969 年,那年李登輝 46 歲,已經有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有天清晨,刺耳的門鈴聲,吵醒了李登輝一家人。他穿著睡衣前去應門,四、五個穿著制服的憲兵站在門口,不遠處的巷口,正停放著一輛軍用吉普車。李登輝對太太說「『白頭鵠仔』來了,不去不行喔。」
那是白色恐怖的年代。而李登輝對於白色恐怖有可能發生什麼事情,心裡很清楚,因為他身邊就有那麼一些人,被警備總部帶走之後,就沒有回來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因此而無法睡得安穩。
這一次,換他被警備總部盯上,原因不明,前途未卜,結果會如何,沒有人知道。在被帶走之前,他把一些美金支票交給太太,萬一自己一去不復返。
「現在要處死李登輝,比掐死一隻螞蟻還容易。」據說調查人員曾經這樣表示。在那個年代,也許人命真的就如同螻蟻。
喜歡思索死亡的李登輝,也曾經與死亡如此接近。
2. 來自三芝的男孩
1923 年 1 月 15 日,李登輝出生在三芝。當時的臺灣仍在日本殖民統治下。
李登輝的家族,曾祖父一輩開始,就從龍潭遷居到三芝,種茶、經營雜貨店、肉鋪,以此維生,也由此孕育了李登輝的祖父李財生以及父親李金龍。
1935年,李登輝從淡水公學校畢業,但並沒有順利考上中學,而是先是補習了一陣子,兩年後才考進私立臺北國民中學校,隔一年則插班考進淡水中學校。
在這段期間,他開始和叔叔李阿逢的一位好友學習劍道,甚至在淡水中學期間,還加入劍道社團。
李登輝所接觸的劍道,在日本時代的臺灣具有獨特的地位。在 1933 年,日本總督府頒布的中學校規則修正中,「劍道」與「柔道」被指名是日本固有武道,有助於涵養「國民精神」,因此列為必修課。後來在 1930 年代,日本帝國準備進入戰爭時期,這類課程更被大力推廣。
在劍道中,李登輝似乎也學會了一些道理:「因為劍道體現了武士道的精神,他相信人應該要專注於自己的目標,不要猶豫不決,也毋需害怕痛苦或失敗。」
除了劍道之外,年輕時候的他,也曾修習不同的運動,比如網球。後來到了淡水中學之後,也開始打棒球、學籃球。甚至還有足球。
除了運動,年輕時的李登輝,也是個愛讀書的少年。
讀書,讓少年李登輝的眼界大開。
除此之外,他讀馬克思,讀日本經典,《古事記》、《玉勝間》、《源氏物語》、《枕草子》、《平家物語》;讀世界文學,《少年維特的煩惱》、《白痴》、《阿拉伯的勞倫斯》、夏目漱石全集⋯⋯
他成了一個愛閱讀的人。一直都是。
在未來的歲月裡,每每遇到各種疑問,他總能書籍中找到方向與解答。
3. 海行兮的年代
「海行兮,願為水中浮屍; 山行兮,願為草下腐屍。大君身邊死,義無反顧!」
這是戰爭時代,許多臺灣人都熟悉的一首日本軍歌。
1937 年,中日戰爭爆發。戰火起初還未到臺灣,但是臺灣生活已經有了改變。前一年,海軍大將小林躋造出任第十七任臺灣總督。這是自 1919 年以來,再度由武官擔任臺灣總督。
在小林躋造的統領下,總督府推動皇民化運動,有些人改了姓;有些資源就是要賣給政府,由他們統一分配;學校的課程多了軍事演習。皇民化、軍需工業化以及南進基地化,臺灣的殖民統治逐步朝向戰時體制前進。
中日戰爭越演越烈,不久之後,戰火就來到了臺灣,飛機來襲的警報大作,臺灣人開始擔任軍伕、軍屬甚至士兵,派往前線;留在故鄉的,則需要放下手邊工作,前往防空洞避難。日本對於殖民地的人力、物力的需求,也日益提高。為了加強臺灣人的向心力,打造臺灣人成為日本國民、養成日本精神,「改姓運動」的力道也開始加強。
1940 年,李登輝一家人隨著改姓運動,將「李」姓改為「岩里」,李登輝也改名為「岩里政男」。
隔一年,日軍攻擊美國珍珠港,同時入侵同盟國於太平洋上多個屬地,此舉引發美國宣戰,也開啟了太平洋戰爭。同一年,臺灣總督府公布臺灣教育令修正,將學校中的體操改為體鍊——換言之,不僅僅是有體操課程,還包括了「教練」、「武道」等課程。「教練」是進行初步軍事訓練,包括國民學校的隊伍操練、中等學校的槍具、戰鬥訓練等;「武道」,則是以柔道或劍道磨練幼童的身心靈,以達未來能夠投入戰爭中。
也是在這一年,李登輝的阿嬤過世。在遍地烽火之際,親人離去,讓他又思考起了死亡。
兩年後,20 歲的李登輝前往日本京都帝國大學,修習農業經濟。
很快地,日本帝國發現自己在太平洋戰區嚴重損失。不只民眾生活也被影響,飲食便受到嚴格管控,為了補足前線兵力不足,在日本全境,包括殖民地臺灣和朝鮮,徵招高等學校以上文科學生中斷學業、投筆從戎,也就是所謂的「學徒出陣」。除此之外,更在臺灣陸續通過陸軍、海軍特別志願兵令,徵招臺灣人以士兵身份前往前線。
李登輝在京都大學待了一年兩個月,便以學徒出陣的身份,回到高雄受訓。
1944 這一年,李登輝與大哥李登欽在高雄見面,拍下紀念照,李登欽即以海軍特別志願兵的身份,成為高雄海兵團一員,前往馬尼拉。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是與大哥最後一次的見面、最後一張照片。
4. 學者之路
1946 年 4 月,李登輝搭乘著一艘名為「米山丸」的船艦,準備返回臺灣。
那時候的島嶼,是個風聲鶴唳的年代。1947 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對臺灣社會造成嚴重影響。行政長官陳儀收到蔣介石手諭後,下令全島戒嚴,並在 3 月 9 日迎來南京的二十一師軍隊,迅速在臺灣各地掃蕩反抗。爾後的白色恐佈,更是即將籠罩全臺。
在時代的緊張中,李登輝只能選擇埋首讀書。
1948 年,他從臺灣大學畢業,開始擔任農學部助教。幾年後,李登輝考取美國國務院留學考試,前往愛荷華州立大學攻讀農業經濟學。隔年取得碩士回國,畢業回臺,在農林廳擔任農經分析課長、合作金庫擔任研究員,同時兼任臺大講師。
1965 年,他又前往美國康乃爾大學攻讀農業經濟博士。他的同學 Daniel Sister 回憶,李登輝在康乃爾非常認真,「他不與其他研究生一起到外面打排球,或是到大學城的酒吧去喝酒聊天。他非常安靜,非常勤奮用功,而且把時間都放在他的工作與台灣上。」
李登輝花了三年時間獲得博士學位,回臺任教,同時任職農復會。在別人眼中,他是一位聰明、勤奮年輕學者,前途一片大好。但生命常有意外。
就像那一個憲兵突然來敲門的晚上,沒有人知道,他會被帶到什麼地方。
還好,當天晚上,李登輝就被放了回來。他告訴太太,自己沒有遭受刑求,不過是一整天持續的疲勞審問,而且對方並沒有明說目的是什麼。這讓擔心了一整天的曾文惠,暫時鬆了一口氣。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就結束,隔天,警總的人又來,再一次把李登輝帶走,又是一次從早到晚的訊問。就這麼來來去去,延續了一個星期,彷彿要把李登輝這個人底細,一次徹底地調查清楚。
在訊問要結束之前,警總的人員向李登輝說:「像你這種人也只有蔣經國敢用你。」
蔣經國,當時的行政院長,後來的總統。李登輝的這一夜驚魂,是否與他有直接關係,已經無從得知。不過,的確是在他的青睞下,學者李登輝踏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條驚濤駭浪的政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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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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