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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爾圖|下】比亞述還早騎兵作戰、比羅馬還早建城!高加索王國充滿謎團的崛起與暴落

ZANNANZA 2023-07-09
在鐵器時代早期,新亞述帝國擁有當時全世界科技最先進、訓練最有素及裝備最精良的軍隊。然而,他們卻始終無法攻下神祕的高加索王國「烏拉爾圖」。(Source: Tore Urnes / CC BY 2.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亞述與烏拉爾圖的彼長我消 

亞述帝國的戰略反擊(公元前 744—714 年)

 
烏拉爾圖在公元前 8 世紀初到中期的軍事成功,某程度上是建基於亞述的內部衰弱。但是當亞述恢復元氣之後,烏拉爾圖的好日子也就到此為止。前 743 年,沙杜里二世(Sarduri II)在幼發拉底河以西輸掉了兩場關鍵戰役,失去了位於阿勒頗(Aleppo)附近的盟國比特—奧古斯(Bit-Augusi),使得他控制敘利亞的野心遭到重挫。
 
在前 739 及 736 年兩年,提格拉—帕拉沙爾三世在托魯斯山脈進行戰略反擊,他鞏固了北方防線,成功阻止了烏拉爾圖人南進。前 710 年代統治烏拉爾圖的國王魯薩一世(Rusa I)在前 714 年和新亞述知名國王沙貢二世(Sargon II)交手。沙貢二世派軍東進,越過扎格羅斯山脈,並在伊朗西北角薩漢德山(Sahend)附近的華氏城(Wauš)大破烏拉爾圖的軍隊,魯薩一世在恥辱中自殺身亡。沙貢二世乘勝追擊,攻破烏拉爾圖宗教聖城姆沙斯利(Muṣaṣir),並將主神哈迪(Ḫaldi)的神廟掠奪一空,這對烏拉爾圖的士氣造成了沉重的打擊。亞述也對烏拉爾圖的基建設施、灌溉系統和水利設施進行破壞,以圖摧毀烏拉爾圖王國的經濟基礎,動搖他們的國本。
 

亞述國王沙貢二世宮殿浮雕上出現的烏拉爾圖聖城姆沙斯利(Muṣaṣir),在最左邊的是城牆保護的民宅,中間的三角頂建築物是哈迪的神廟,其門廊以及三角頂設計不像近東的神廟,反而和後來古典時代希臘、羅馬的設計驚人地相似。此為後人重新復刻。(Source: Eugène Flandin (1809-1899) / CC BY-SA 4.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亞述一連串的行動,大大挫敗了烏拉爾圖王國的擴張,也鞏固了新亞述帝國的勢力。雖然亞述成功阻止了烏拉爾圖的擴張,甚至在前 735 年及 714 年兩次派大軍深入烏拉爾圖腹地,但是亞述卻多次無法攻陷烏拉爾圖的主要據點和加固的要塞。在戰略上,雙方均未能取得突破並陷入膠著。更重要的是,當亞述深入爾米亞湖(Lake Urmia)地區時,他們發現烏拉爾圖人的城池好像能預知他們的到來,往往能趕及在亞述軍隊兵臨城下前帶著他們的財產、牲品逃之夭夭。
 

沙貢二世時期關於烏拉爾圖局勢報告的泥板,內文描述埃蒂尼人(Etiniean) 兩次擊敗烏拉爾圖國王魯薩一世,魯薩一世從其首都凡城出軍反擊,當魯薩一世越過札卜河(Zab River)時,信使來到他的帳中,報告亞述國王第三次攻打他的王國。(Source: “SAA 19, 072 Artifact Entry,2010” / Cuneiform Digital Library Initiative (CDLI)

 

原來烏拉爾圖在他們的據點和要塞網中,建立了一套早期預警系統。在《沙貢的第八次遠征》泥板文獻中,亞述方面就提到烏拉爾圖人建立了一套以火光傳遞信號的先進烽火警報系統。[1]
 
在敘利亞,烽火早在公元前 1,800 年的青銅器時代中期就已經被使用了,而在公元前 8 世紀的亞述文獻中,更留下了烏拉爾圖王國使用烽火作軍事通信手段的詳細記載。這些比起中國最早明確無爭議使用烽火的記載,還要早上數百年。[2]
 
兩國的戰略僵局(公元前714—640年代)
 
在公元前 8 世紀末,新亞述帝國的復興成功阻止了烏拉爾圖王國的南進,但是亞述的反擊戰在戰略上收效甚微。亞述雖然孤軍深入了烏拉爾圖,但是因為險惡的地形和氣候,他們並無法收服烏拉爾圖或是進行實際控制。經過漫長的拉鋸,雙方均未能佔據上風。公元前 714 年沙貢二世遠征烏拉爾圖,標誌著亞述最後一次對烏拉爾圖本土進行大規模軍事行動。
 

新亞述國王沙貢二世的浮雕。在沙貢二世期間,新亞述軍隊進行了武裝上的重大革新——鋼鐵造成的武器和防具成為了亞述軍的標準裝備,部分取代沿用了超過兩千年的青銅武器。(Source: Osama Shukir Muhammed Amin FRCP(Glasg) /  CC BY-SA 4.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新亞述鱗甲所用的鋼片,公元前8世紀末至7世紀初。(Source: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 Public domain)

 

公元前 705 年,強大的新亞述帝國國王沙貢二世,出發遠征安納托利亞的新西臺王國(Neo-Hittite kingdom)塔巴爾(Tabal)[3]。新亞述軍隊是當時全世界裝備最精良、訓練最有素、科技及戰術最先進的專業軍隊,但是他們的安納托利亞中部遠征卻遭遇了一次非常慘烈的失敗。
 
沙貢二世王位最後的記錄完全沒有在亞述的王家銘文中出現,但是通過推理抽絲剝繭,歷史學家普遍相信沙貢二世這位赫赫有名的新亞述君主死在戰場上,遺體被敵人擄走,無法被安葬。這是亞述歷史上第一次有國王御駕親征卻戰死沙場,而從國王遺體丟失這個事實來看,亞述大軍即使沒有全軍覆沒,也必定潰不成軍。沙貢二世死後,他的兒子西拿基立(Sennacherib) 繼位,他就是《舊約聖經》中與希西家同期,因在公元前 701 年攻打猶大國並圍困耶路撒冷而聞名於世的亞述王。[4]
 

新亞述帝國尼姆魯德(Nimrud)宮殿牆壁的亞述騎兵浮雕。在鐵器時代早期,新亞述帝國擁有當時全世界科技最先進、訓練最有素及裝備最精良的軍隊。根據估計,全盛時期的亞述軍隊,全國滿編可能有多達 30 萬的總兵力。龐大的總軍力需要後勤物資支撐。根據泥板文件記載,沙貢二世時期單單 Kar-Assur 一座城市的駐軍一日就需要 70,500 升的大麥(barley)作士兵口糧,及 57,800 升用來餵飼戰馬的糧草,每月補給的需求就多達385 萬升。看似銳不可擋的新亞述軍隊在遠征安納托利亞竟然落得全滅的下場,使當時整個近東世界震驚不已。(Source: Tore Urnes / CC BY 2.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據現有歷史文獻記錄,西拿基立在位期間並無對烏拉爾圖本土用兵。公元前681 年 10 月 20 日,西拿基立被他的兒子刺殺身亡,震驚整個近東世界,兇手逃遁至烏拉爾圖尋求庇護。烏拉爾圖國王阿爾吉什提二世(Argishti II)並沒有利用這些亞述叛亂分子介入亞述內政。前 673 年,西拿基立的繼任人阿薩爾哈東(Esarhaddon)攻打蘇比利亞(Šubria),理由是和西拿基立之死有關的亞述叛亂分子在當地匿藏。蘇比利亞被攻破及吞併,當時的烏拉爾圖國王魯薩二世(Rusa II)並沒有派軍介入,支持自己的附庸國。但不久後,當烏拉爾圖反擊並攻打蘇比利亞的城市烏普姆(Upumu)時,當時的亞述國王亞述巴尼拔(Ashurbanipal)並沒有率軍還擊。
 
從 714 年到大約 640 年代,烏拉爾圖和亞述之間的戰爭主要都是邊界衝突,少有深入敵陣的全面戰爭,似乎雙方都接受了某種程度上的地緣政治現實,就是雙方都不能有能改變現狀的幻想。

 
烏拉爾圖的戲劇性終章 

烏拉爾圖王國的第二次黃金時代(公元前714—640年代)

 
阿爾吉什提二世(Argishti II)及魯薩二世(Rusa II)兩位國王前後共統治了烏拉爾圖可能長達 70 年之久(公元前 714—640 年代),兩人的統治為烏拉爾圖帶來了自前 820 至 745 年以後,國家建設的第二次黃金時代。公元前 709 年,阿爾吉什提二世留下了最後一份關於詳細軍事成就描述的銘文,從此之後,他的銘文都是紀念各種建築的建設。
 
考古學家發現,自前 7 世紀初開始,烏拉爾圖出現了大量新建的要塞、宮殿、神廟,時間都可以追溯至魯薩二世(Rusa II)統治的時代。烏拉爾圖除了軍事上的實力之外,他們也是善於建設的工程師。2004 年,考古學家在土耳其凡城一帶的 Çavuştepe 一座烏拉爾圖城堡發現了和廁所相連的下水道,比羅馬的下水道早了半個世紀。面積最大的烏拉爾圖城市成長到約有 1 公里直徑,面積相當於古典時代的米利都(Miletus)。這些都證明了烏拉爾圖文明擁有先進的工程技術水平。在烏拉爾圖和亞述之間戰略競賽的緩和下,烏拉爾圖王國再一次迎來了它文明發展的高峰。
 

現位於土耳其 Çavuştepe 的烏拉爾圖城堡(Source: Martijn Munneke from Netherlands / CC BY 2.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烏拉爾圖的急速衰落及覆亡(公元前 639—627?年) 
 

公元前 640 年代末,統治烏拉爾圖長達近 40 年的魯薩二世駕崩,烏拉爾圖的國力以驚人的速度衰減,就連歷史記載都存在眾多空白和難解的疑問。烏拉爾圖本身和亞述的泥板都沒有提供足夠的歷史線索,歷史學家不止無法獲得烏拉爾圖王國末期國王的詳細事跡記載,甚至連仔細的王表和譜系都沒有。烏拉爾圖王國內部政局的動盪,也讓長期虎視眈眈的亞述有了機會。
 
公元前約 640 年代末,烏拉爾圖國王沙杜里三世或是四世(Sarduri III/IV)被迫向打了幾百年的宿敵亞述俯首稱臣,遣使到尼尼微向敵人亞述巴尼拔朝貢。如果不是被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烏拉爾圖國王是絕對不可能做出如此激進且有辱國體的事情。
 
然而,沙杜里三世/四世選擇接受屈辱,卻沒有為他的國祚延長多久,他便成為了亞述泥板記錄中最後一位烏拉爾圖國王的名字。目前歷史學家普遍相信,烏拉爾圖在其後已經不再存在。考古證據則顯示,烏拉爾圖王國的最終章是由暴力帶來的毀滅。很多烏拉爾圖的要塞、城堡、宮殿都顯示出被烈火焚燒和遭戰爭洗禮的證據。烏拉爾圖的結局,很可能是這個神祕古王國最不為人所理解,但也最戲劇性的最終章。

 
誰摧毀了烏拉爾圖王國?

到底是誰摧毀了烏拉爾圖王國呢?歷史學家並沒有確切的共識,但是烏拉爾圖除了亞述之外,肯定還有別的強敵。因為烏拉爾圖的烽火信號系統並不是為防禦亞述人而設的,當還未有亞述人如此深入烏拉爾圖之前,這些系統早已建成並運作。
 
事實上,在亞述的文獻中,曾經有提及公元前 709 年烏拉爾圖一次不為人知的慘敗。據亞述探子回報,當年烏拉爾圖曾經嘗試北伐塞凡湖疆界以北的某處,並與來自高加索山脈及黑海以北,今烏克蘭及南俄草原的印歐遊牧民族西米里族人(Cimmerian)交手。此次戰爭的結果是烏拉爾圖慘敗,甚至連烏拉爾圖本土都遭到西米里族入侵者蹂躪。
 

亞述浮雕描繪的西米里族人(Source: Unknown author / Public domain / via Wikimedia Commons 

雖然西米里族人後來以僱佣兵的身分為烏拉爾圖王國服務,但到了王國滅亡的時期,考古證據顯示不少烏拉爾圖的要塞都是被西米里族人和在西方古典史上名氣很大的斯基泰人(Scythians)所摧毀。這些印歐遊牧民族很可能越過了高加索山脈的天然屏障,入侵南高加索。而這些越過高加索而來的威脅,會持續困擾後來的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國,並觸發公元前 513 年大流士一世(Darius I)遠征斯基泰。

 
亞美尼亞千年民族的誕生

從公元前 640 年亞述泥板最後一次提到烏拉爾圖起,有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高加索一帶的歷史處於迷霧之中,歷史學家並未能準確重構出詳細的事件順序或是時間線。但是我們肯定的是,印歐遊牧民族進入高加索並在當地定居,並且很可能和古烏拉爾圖人混合。烏拉爾圖的名字漸漸消失在歷史上,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地區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民族現今的名字——亞美尼亞。原始印歐語系的烏拉爾圖語,也漸漸演變成同屬印歐語系的亞美尼亞語。
 
亞美尼亞的名字第一次出現,是公元前 6 世紀末阿契美尼德波斯的楔形文字文件,當時它的寫法是「a-r-mi-i-n」。在古典時代早期的公元前 5 世紀初,古希臘人將波斯人的楔形文字翻譯成希臘文「Ἀρμενία」,至此,亞美尼亞現代的拼法「Armenia」已經定型。因為從這個希臘文名字中,古羅馬人直接將希臘字母轉寫成拉丁字母ARMENIA/ARMENIAE,這個跟現代亞美尼亞的國名拼法Armenia一模一樣。現代亞美尼亞字母中,他們將自己的國名拼寫作「Հայաստան」(拉丁化拼法:Hayastan。「Հայք」是亞美尼亞當地人對自己國家的稱呼,而後面的後綴「-ստան」就是「-stan」(斯坦) ,是波斯語中「土地」的意思,涵意與「巴基斯坦」、「庫爾德斯坦」一樣。
 
如今,亞美尼亞已經超過了千年,仍在那曾屹立著烏拉爾圖王國的山脊間,持續著高加索文明。
 

參考資料
  1. Earley-Spadoni Tiffany (2015) Landscape of warfare: intervisibility analysis of Early Iron and Urartian fire beacon stations (Armenia).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Reports Vol. 3 (2015) pp. 22-30. Elsevier. Amsterdam, the Netherlands.
  2. Fuchs Andreas (2017) A Companion to Assyria Ch. 11, “Assyria and the North: Anatolia”, pp. 249-253. WILEY Blackwell. Chichester, UK.
  3. Fuchs Andreas  (2017) A Companion to Assyria Ch. 26, “Assyrian Warfare”, pp. 525. WILEY Blackwell. Chichester, UK.
  4. Marf DLShad A. (2014) The temple and the city of Muṣaṣir/Ardini New aspects in the light of new archaeological evidence. SUBARTU Vol. 8  (2014) pp. 13-29.
  5. Çifçi Ali  (2017) The Socio-Economic Organisation of the Urartian Kingdom.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 Leiden, the Netherlands.
  6. Mieroop Marc Van De  (2016) A Histor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ca. 3000-323 BC 3rd Edition Ch. 11.1, “The Near East at the Start of the First Millennium – The Eastern States”, pp.229-232. WILEY Blackwell. Chichester, UK


[1] 烏拉爾圖在鐵器時代初期在塞凡湖南部一帶,建立了以烽火為基礎的光學早期預警系統地圖。除了烏拉爾圖之外,亞述人自己也有使用烽火作軍事通信手段。
[2] 中國最早使用烽火的記錄是《墨子》(傳統上認為前 468-376 年成書,最早外部引用於公元 2 世紀成書的《漢書》)及出土的秦杜虎符(前337-325年)。
[3] 塔巴爾在前 8 世紀末和卡爾凱美什結盟對抗亞述,在亞述於前 705 年的入侵前,塔巴爾很可能發生了一場反亞述叛亂。
[4] 西拿基立除了因攻打猶大國而知名外,他也是第一個將新亞述王國首都搬到尼尼微(Nineveh)的國王。考古證據、文獻證據和《舊約聖經》記載均指出尼尼微是一座巨大的城邑,它的遺址位於今伊拉克北部摩蘇爾(Mosul)附近,古城佔地 750 公頃(7.5 平方公里),人口 10 萬到 15 萬,是當時世界最大的城市。西拿基立在尼尼微大興土本,建造了宮殿、由架空引水道灌溉的空中花園,以及規模龐大的圖書館。

 

文章資訊
作者 ZANNANZA
刊登日期 2023-07-09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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