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年的一部電影《十二夜》,令許多人開始注意到流浪動物在臺灣的處境,也間接促成「零撲殺」政策的施行。流浪狗兒的日子雖不再倒數,生生不息的犬隻卻無處可去。除了抓紮原放(TNR)等措施,關心動物的人莫不大力提倡以領養替代購買。
2018 年起,新北市淡水區有一群國小的孩子們,為淡水流浪動物之家的小狗畫畫像,登上社群網站,並做成明信片,希望讓更多人看見這些惹人憐愛的狗狗。活潑歡快的色彩、稚嫩動人的筆觸,幫助許多筆下的浪犬成功送養。
在這些可愛畫作的背後,有一位默默推動的老師,她是目前在新北市新市國小任教的施欣怡。也約莫是在十年,施欣怡開始投入動物保護的行列。
施欣怡說,孩子的畫作其實是在教學後端的具體作品呈現,在動筆畫之前,已經花了許多時間,建立孩子對動物的先備知識及同理心。
愛動物,是自幼養成的直覺
施欣怡自小在新北市三重區的菜市場附近長大,或許因為狗兒會到此覓食,周遭總有流浪犬來來去去,攤販餵食、鄰居帶回家飼養是家常便飯,施欣怡自己也時常與狗兒一起嬉鬧遊玩,家中更總不缺動物成員。除了狗狗以外,施欣怡也養過小白鼠、小雞等各種動物,對於人與動物和睦共處的環境習以為常。或許是因為這樣,施欣怡一直對動物抱有自然而然的關愛。「但以前大家對什麼動物保護的觀念,絕對是零。就是給牠吃、讓牠活著,或者關在籠子裡,提供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已。」施欣怡回憶,開始更深入理解許多動物福利甚至生命教育的概念,還是在自己成為老師,並針對相關議題進修之後。
在教學場域營造友善動物風氣,可以做得更多
十年前在淡水國小任教時的偶然觸動,或許是一個起點。
當時施欣怡在學校遇到一群同樣養狗、愛狗的老師,大家一起發起 LINE 群組,分享送養動物的訊息。有一次,淡水國小後山坡的一隻小狗誤闖校園,學校不但沒有驅逐,學務主任還在兒童朝會時間,向全校詢問是否有人願意收養這隻狗狗。
「那時候我非常感動,我覺得這就是我小時候很想看到的,人與動物共榮的環境。」施欣怡說。這讓她開始思考,或許她可以在校園這個場域做得更多,把自己對動物的愛傳達給孩子。
都市開發與流浪動物的衝突
不久後,施欣怡被移撥至同在淡水、甫成立不久的新市國小。彼時這個區域周邊還有許多土地未開發,與馬路一個圍欄之隔的草叢裡時常有浪犬徘徊。施欣怡猜想,應是過去有許多人到這人煙鮮至的地區棄養家犬,後來建商進駐開發,過去狗躲藏的地方,便像潘朵拉的盒子被揭開來,無處可去的狗兒只好到處流竄覓食,與到此活動的人類產生矛盾衝突,甚至命喪輪下。「剛來的時候,學校附近每天都會有流浪狗被撞死,你很難想像。」施欣怡回憶,班上的小朋友常常到校表示自己看見狗被車撞,血腥的景象赤裸裸的呈現,無疑是生活中的震撼教育。另外,因為流浪犬常成群吠叫,引起附近居民通報,當捕狗隊來捉狗,孩子也在陽台上親眼直擊。
「小朋友會說,我希望牠趕快跑,不要被抓到!其實小孩本身對動物的觀感,在我們大人介入前,是希望牠們可以存在,並沒有想用排他或者移除的方式去對待牠的。」施欣怡分享自己的觀察。
課堂上的「置入性行銷」,建立生活共感
施欣怡於是開始有意識地在課堂上分享與動物保護有關的概念與知識。她解釋,學校固然都有排定的課程與進度,但只要事先思考布局,還是能從既有的教材與活動中尋找可切入之處,一點一滴帶出與動物教育相關的內容。她笑言自己用的方式就像是「置入性行銷」,比如當數學課本的應用題以夜市撈金魚當作出題背景時,她便在解完題後,問孩子是否有撈金魚的經驗,並請他們想想沒有被撈走的金魚後來怎麼了。又或者,她會在生活課認識動物單元的正課進度完成後,順勢帶入流浪動物的話題。
「其實在新市鎮,如果要深入一點,可以探討到都市規劃、空間設計的層面,可是孩子不懂這麼深的意涵,所以只能從『你有看過流浪動物在我們的居家附近出現嗎?』開始,讓他先有生活的共感,之後再跟他討論,為什麼會有流浪貓狗。」
對於年齡不同的孩子,施欣怡也會因材施教,規劃不同的教材內容。
針對高年級的大孩子,施欣怡能帶他們實地到收容所參訪、當小志工,陪浪浪出門放風,並且邀請收容所志工到學校來,帶孩子一起畫心智圖,探討臺灣流浪動物氾濫的成因。施欣怡也曾經藉著民眾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臺」提案禁用捕獸夾的時事,介紹捕獸夾這樣較為血腥的議題。
而面對中低年級的孩子,還不適合讓他們接觸太震撼的畫面,施欣怡採取比較純粹的路徑,利用有可愛動物的繪本,或者淡水周邊常常出現的幾米插畫,引領孩子從平面的動物可愛圖像,去認識更多「可愛」背後的「真實」。「比較像是倡議方面的想法,比如說我支持什麼樣的行為、不支持什麼樣的行為。」施欣怡解釋:「我的核心就是站在生命教育的立場,當我們是有主宰力的人類時,你可以做到什麼減少動物的痛苦,或者是不要以娛樂的立場去消費牠們。」
此外,施欣怡也利用兒童節「翻轉上下課」的活動,規劃認識流浪狗與介紹狗狗肢體語言的課程,教導孩子如何觀察理解狗兒的情緒、如何與狗兒互動。「孩子們的反應是很開心的。牠們會說:『原來我可以這麼做!』因為這些是課本上不會教的。」施欣怡說。
孩子有親近動物的需求,大人能淹沒、或者成就它
「孩子們其實是有親近生命的慾望,可是有時候會被課程限制。」施欣怡根據自己的經驗這麼說。「回想我們小時候,其實不太會買玩偶。我在想可能是因為小朋友都會去觀察小動物,我們小時候也會養小老鼠、小雞的。」施欣怡說,或許正是因為過去的生活環境自然能滿足這些親近動物的需求,但如今在城市中卻很難。孩子對動物的認識變成卡通化的平面圖像、可愛形象的布娃娃,甚或大人會因為自己過去的負面經驗,告訴孩子動物是骯髒、可怕的。
但孩子的想像力與好奇心無限,只要經過適度的引導,他們學得比大人還快。有孩子告訴他,自己本來其實很怕狗,但畫出了可愛的浪浪,改變對動物的感覺;還有學生看到媽媽遭流浪狗驚嚇時,教導媽媽從學校學到的狗狗互動心法,令施欣怡刮目相看;更有家長聽了孩子分享在收容所的所見所聞,自己又帶孩子去了一次。
「他們會發現世界上的生物不只有人類,雖然我們有主導權,可是當他的眼睛再看到多一點,他們會跟你講很多很多的事情。」施欣怡說。
用理解,化解動保流派的對立
談起自己的動物經,施欣怡滔滔不絕,但她還是謙虛地說,動物保護的領域太深,自己懂得太少。比如動保、野保之間的衝突,流浪動物安樂死究竟是否應該繼續執行等,種種難解的議題,都不是三言兩語能有解答的。因為關心流浪動物,施欣怡結識了一群餵養流浪貓狗的愛媽,她深知「愛媽」這個族群常遭批造成流浪動物更加氾濫,但她也為一些她所認識的愛媽抱不平。施欣怡說,她相信有只餵養不抓紮的人,但有許多她所知道的愛媽,都默默做了許多,不僅自掏腰包抓紮、宣傳送養不遺餘力,甚至曾不畏手續繁複,促成幾件送養到國外的案例。
「如果你有參與過抓紮行動的話,你會發現不是每隻狗都那麼乖,會願意讓你乖乖的去抓,你必須跟牠先培養感情。」施欣怡解釋,有時候餵食是為了卸下狗兒的心防,她甚至見過持續餵養一年才成功接近一隻浪犬抓紮的經驗。
「可以做的事情其實非常、非常多,如果我們在檯面上看到的盡是對立,我覺得是很可惜的。」施欣怡說。
「我希望孩子們可以找到一個點,觸發他對動物的感覺。」
施欣怡認為,缺乏實地的經驗與共感,正是許多誤解與問題的源頭。即使投入再多人力物力抓紮,若人們持續棄養,流浪動物只會像關不緊的水龍頭,氾濫成災。問題的源頭,在於人缺乏對生命負責的觀念。這也是為什麼,施欣怡會在生命教育的工作上持續努力。
「我希望孩子們可以找到一個點,觸發他對動物的感覺。」施欣怡感性地說,最初觸動自己的,是小時候在她身邊的同伴動物。後來,這份關心就像同心圓一樣擴散出去,長成對所有生命的愛。她認為如今的教育現場越來越崇拜知識與邏輯,卻沒有鼓勵孩子真正走出去,被削弱的感官,讓理論淪為書本上的一行字,沒有任何感覺,很難達到實效。
施欣怡舉例,自己閱讀劉克襄所作的《野狗之丘》一書時,每看必傷心落淚,卻驚訝地發現網路上有人評論這本書是無聊的流水帳,於是她深感一個人的生活經驗對價值觀影響實在太大。